第四十四章
从明月不归沉赶回来的原无乡，怔怔的看着他们，面色已入苍白。
彼此，谁都没有说话了。
只余阵阵冷风，割向自己的胸口。
撕心裂肺的疼，却不明缘由。
倦收天心脏狂跳，这般场景，绝非自己所想。
他明明看着原无乡，却捕捉不到半点属于他的情绪。
那个人的目光里除了刚开始的茫然与痛楚外，现在只余空洞与漠然了。
“好友...”倦收天伤口未愈合，他喘着气挤出两个字。
在他身边的苏青，默不作声的垂下眼。她不明白啊，她只是在救人而已，为何倦收天会如此紧张防备？
原无乡没有应声。
以往对于倦收天有问必答的银骠当家，此刻只是抿着唇，透明的脸色彰显了自己的态度。
他看向苏青，所有的目光终究还是定格在这个心悸的影子上。
对方的背影，从一开始就给了他明确的答案。
呵，原无乡在心中苦笑。
原来自己是痴恋成魔，作茧自缚，但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没有理由质问，也无法对倦收天产生怨怼。他所呈现的一切，都是自暴自弃，可恨可耻。
“好友，事出有因，我...”倦收天大脑一片混乱，他行事自认为正直，却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六神无主。
原无乡没有答话，只是转过了身。
倦收天见他要走，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此刻若不解释清楚，以后恐生芥蒂！
“好友且慢。”
原无乡微微侧过身，目光没有落到他的身上，整个人却泛着森冷。
“不必多言，你好好疗伤吧。”说完，便向前走去。
他没有化光，只是寻着一条路，踱着步子往前走。
一步一步，如同在审视自己的人生轨迹一般，走得沉重而又缓慢。
但，原无乡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头。
倦收天的心瞬间冻结，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也跟着苍白了三分。
他伸手将苏青扶起来，自己也一同站起。
“方才，多谢你。”倦收天诚心道。
他有自己的原则，但也不等于是非不分。
若非苏青，他早在很久之前，便已踏入黄泉，此生与这世间再无交集的可能。
“你已救我两次，这份恩情，倦收天必铭记于心。”
苏青不在意道，“大家都是朋友，这点小事就别放在心上。不过，你以后可千万别在我面前自杀了。我是凡人，心里承受能力很小的。”
倦收天因这句戏言，难得的微笑，但脸色依旧苍白虚弱。
苏青深知，他并非身体原因，而是心系他事。
“你去找他吧。”
倦收天一僵，却没有任何行动，明显是在迟疑。
苏青又道，“你不必担心我，前面就是不动城，我自己一人可以回去。”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吧。”
苏青推了推他，却见不远处一人立于前方。
两人都愣住了。
“解锋镝？”
他怎会在此？
解锋镝将方才一幕从头看到尾。他摇着扇子走近，内心百转千回，表面却是镇定如常。
倦收天见战友到来，自然也就放下顾忌。
“好友，苏青便交给你。我尚有他事，先行离开。”
倦收天嘱托完，正准备化光离去，却被解锋镝伸手拦下。
“此为何意？”倦收天不解。
他现在心绪难以平复，甚是担心原无乡的状态。
“你此刻前往，只会使隔阂加深，”解锋镝慢慢道来，“让原无乡独自一人冷静，我相信他会想明白。”
“可...”
解锋镝轻叹，“方才他的态度已说明一切，给彼此一个喘息的机会吧。”
倦收天握紧了拳，不再言语。
若非他固执己见，也不会使事态恶化，发生这样的误会。
解锋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原无乡的心性你最是清楚，先回不动城再说。”
“...好。”倦收天也不再坚持，淡淡的应下了。
苏青见气氛凝固，有些不安。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解锋镝已洞穿了她的心思，宽慰道，“别多想，你只是在救人。只有恩义，没有任何过失。”
“...多谢。”话虽如此，可苏青心里难免担忧。
原无乡临走前的眼神过于决绝，每揣测一分，都让人心惊胆战。但愿他能想通，从此放手，给彼此自由吧。
解锋镝带着苏青，与倦收天一同化光回到了不动城。
身为城主，对于此次的任务，他需要了解透彻。
“你跟原无乡，不是护送苏青前往时间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倦收天闭了闭眼，将经过回味一番，这才将情况告知。
在说到与龙戬的冲突后，解锋镝持扇的手顿住，他敛下心神，不动声色的看了苏青一眼。
没想到妖市，也会与苏青产生瓜葛。看来，当初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
治愈之血，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个麻烦。
或许，苏青最好的归宿便是不动城，由他亲自看管最为合适。
解锋镝细细聆听，直到倦收天说到自己身负鬼能，意识不清时，他才蹙起眉。
“你并不清楚，被何人攻击？”
倦收天摇了摇头。
那时与龙戬大战后，他便深受重伤，之后又与苏青分开，意识陷入昏迷。等自己醒来之后，便是这副状态了。
一直未出声的苏青，却突然开口，“我知道是谁下黑手。”
解锋镝和倦收天都看向她。
苏青说出了心中猜测，“是鬼麒主，我被这人袭击过好多次，就连原无乡，也遭到他的迫害。”
倦收天面色一变，解锋镝却是用折扇敲着掌心，沉吟着，“鬼麒主？”
按苏青所说，此人修为应不低。
既然袭击了倦收天，为何不趁此下杀手，而是故意放人离开？
他的目的究竟为何？
解锋镝将思路从头到尾理了一遍，似乎摸到了一些头绪。
“苏青，你第一次被鬼麒主袭击，身旁可有其他人？”
“唔...”苏青想了想，恍然道，“有啊，是人觉非常君，是他救了我。”
苏青又道，“不仅如此，原无乡这次能得救，也是多亏他的帮忙。”
解锋镝敲扇子的手停下，像是不经意的问着，“那你回不动城的事，他清楚吗？”
“我将治愈之血留给了觉君，让他帮忙救治昏迷的原无乡。他有问过我，我当时稍微提了一下...”
苏青顿住，奇怪的看向解锋镝，“有什么问题吗？”
莫非他在怀疑觉君？
可苏青心里清楚，觉君是个好人。
不仅仅是因为他多次帮她脱离困境，更是在她坦言能力后，提醒她要注意江湖纷争。
那份关怀，她能感受得到，绝非作假。
“呵，我也只是随口一问。”解锋镝笑着应道。
只不过...
这三人都从不同方位前往不动城，原无乡又恰到好处的捕捉到了喂血那一幕。
稍处理不慎，就有可能因苏青掀起一场大战。
到时，不动城将出现内讧，以至于自顾不暇，无法再干预武林之事。
解锋镝细想着，也许这一切只是巧合。若非如此，那布局之人，便太过可怕了。
提到鬼麒主，苏青便想起了玉离经。那个人至今生死不明，她实在难以心安。
“怎么了？”解锋镝察觉到她的反常。
苏青只好道出玉离经的状况。
解锋镝安慰道，“你不必过于担忧，我这就去信给德风古道，同时不动城这边也会安排人进行调查，一定会将玉主事平安救出。”
说完，他便化出一封信件，交给了童子。
有解锋镝的再三保证，苏青也就放下了心。
对了，还有一人！
她差点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跟我一起从时间城出来的绮罗生，还在城外跟无限交战着。”
绮罗生竟回归武林？
解锋镝有些讶然，若真如此，当真是感谢时间城城主。
现今，局势多变，武林正需要绮罗生这样的正道栋梁相助。
“你说，他跟无限正在交战？”
“是。”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
解锋镝沉思着，他没有料到纯魔无限会找来不动城。
幸亏，原无乡并不在城内，否则事态将一发不可收拾。
而无限能来此，十有八九是在朱雀衣的身上动了手脚，否则不会如此准确的找到不动城的方位。可那个人的根本目的，应还在苏青身上。
但最让解锋镝忧心的，却并非无限的到来，而是幽界隐藏的阴谋。
幽界圣母能够策划魔子诞生，可见心思细腻深远，不可能轻易放任无限离开。
有可能是要借助无限，引出朱雀衣或者苏青，随后一网打尽。
“解锋镝，你快去帮助绮罗生，我怕他一人难以应付。”
苏青并不了解绮罗生的实力，但无限的能为她已见识过多次。
解锋镝收起扇子，递给苏青一个了然的笑，“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找他，不过...”
他话语顿住，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
“无限恐怕也要一同前来。”
他说什么？
苏青难以想象解锋镝会说出这番话。
他明知道无限的所作所为，为何还要将那人带入不动城？
倦收天站在她身后，语气担忧，“你没事吧？”
苏青没有答话，只是看着解锋镝。
这个曾经多次帮助过她的男人，此刻变得十分陌生。
倦收天并不了解事情经过，但心思细腻的他，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一些苗头。
苏青对无限似有心理阴影，他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面对质疑的眼神，解锋镝显得不慌不乱，“将无限请来，实则是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倦收天率先问。
解锋镝一一解释，“无限会找来不动城，应是为了寻找朱雀衣，若强行阻拦，只会产生不必要的冲突。除此之外，我们需要他配合攻下幽界，救出白衣剑少。”
“小狼恩公？”苏青的神思回归，这一细节恰好被解锋镝捕捉到。
他轻叹，“是啊，白衣很有可能被魔气困锁住神识。若再耽搁，后果恐怕难以想象。”
苏青咬住了唇。她的确对无限避之不及，但不能因自己的原因，而对小狼恩公的生死置之不顾。
小狼恩公他...
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澄澈、干净，能够洗涤世间所有的污秽。
他是她心中的一盏明灯。
只要能够救出他，她可以面对所有的噩梦。
更何况...
无限还不足以压垮她最后的理智。他在她的心中，没有那般重要。
“若无异议，劣者便将人带进来。”
解锋镝轻声提醒，苏青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等一下！”一个娇小的身影走入室内，打断他们的交谈。
“朱雀衣？”
解锋镝笑着看她，心中已有了猜测，却故作不解的问，“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让我去把地茧带来。”
朱雀衣深知无限的心性，只有自己亲自出马，才能避免不必要的干戈。
“好，”解锋镝爽快的应下，“那就麻烦姑娘替劣者跑一趟了。”
“别客气。”朱雀衣摆出一个胜利的手势，下一秒，已从不动城化光离去。
童子却在此时，急匆匆的走入室内。
解锋镝目光尖锐的落到他手中的信件上。手指一点，信便落入他的掌心。
解锋镝拆开查看，神色渐入冰冷。
“出什么事了？”一旁的倦收天问。
“是幽界的来信。”
倦收天和苏青都面色一怔。
“幽界要求不动城交出朱雀衣和无限，若不配合，将打散白衣的最后一丝神识，使其彻底沦为魔道。”
“怎会如此？！”倦收天心性正直，对这种恶行自是无法忍受。
“好友莫急，待无限前来，我们再商讨对策。”
解锋镝冷静的劝说着，心中已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幽界果然是有所图谋的。
要想成功拿下他们，关键还在于无限。
可无限来此的目的，很明确：只为带走苏青和朱雀衣。
除此之外，他不会做多余之事，更别说配合不动城去救人。
解锋镝心中酝酿着，他究竟该如何掌控这只纯魔，进而得到魔子？
魔子一旦出生，必会在武林掀起腥风血雨。只有掌握在不动城的手上，他才能稳定住全局。
现如今，也只有一人能够助他摆脱难关了。
解锋镝看向苏青，目光沉沉，似探索，似研究，又好似浑然不在意，让人无法猜透。
“怎么了？”苏青不解的问。
“呵，没事，”解锋镝眼中带笑，温和如风，毫无半分揣测的意味。
他向倦收天打招呼道，“抱歉，好友，我跟苏青有事相谈，先行离开了。”说完，便拉着苏青走出室内。
倦收天无奈，心知解锋镝应是有什么应对的计策。对他有所保留，应是有难言之隐。
为此，他也不好过多追问。但只希望，所有的阴谋都不要牵扯到那个无辜女孩的身上。
“解锋镝？”苏青被他拉到另一间密室，直至关上了门，解锋镝才松开了手。
室内昏暗，看不清彼此的脸。
苏青感觉得到，这个男人向前走出几步，但又转过了身，好似透过黑暗打量着她，让人忍不住心生怯意。
解锋镝微微靠近，清晰的脚步声，穿透了苏青的心脏。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黑夜中，变得有些暧昧了。
“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她实在猜不透他的举止。
解锋镝一直沉默着，苏青却有些无法忍受这样的静谧。
她正准备开门，却听解锋镝慢悠悠道，“方才一番试探，只想确认你是否还有那层阴影？”
苏青不明白他的意思，解锋镝却在此时点亮了室内的灯火。
一瞬间的光亮，让苏青有些适应不过来，她本能的闭上了眼。
再次睁眼时，见到解锋镝正面带微笑的看着她，一如初见时那般友好和善。
“你说的阴影，是指什么？”
解锋镝垂下眼，犹豫着该如何组织语言。
“你被朱雀衣带出幽界，我得到消息将你抱回不动城。那时，便感觉你似乎不喜男子接触。”
“我...”
解锋镝话锋一转，语气已有了几分欣慰，“不过，方才这一路走来，我确认你已摆脱那份恐惧了。”
撇开他握住她的手不谈，漆黑而又密闭的空间，最能让心底深层的情绪无限扩大。
他于黑暗中靠近，可苏青并没有十分抵触。至少，这份暧昧，是在她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
解锋镝拥有先天能为，只要苏青露出一丝厌恶的情绪，他便能轻而易举的捕捉到。
可她并没有，除了难言的尴尬外，任何负面的情绪都从她身上消失不见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够让她转变的如此之快？
“你约我单独谈话，应该还有其他的事吧？”苏青目光坦诚，解锋镝心生赞意。
“不错，我尚有一事，想要跟你商讨一下。”
“是何事？”
“你怎么看待无限？”
苏青一愣，不明白解锋镝的话。
解锋镝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无限来此，必会要求见你。若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恐怕很难让他配合不动城行动。”
答案？
他想要的，她给不了。
她知晓无限心中所求。
他的悔恨与痛楚，在她面前表露无遗。可当她决定释然时，他却又想束缚她一生。
这种执念，让人无法忍受。
她与他终究是走在两个极端。不相见，便是最好的答案。
解锋镝已将苏青的情绪，尽收眼底。
他心知，苏青已走出了阴影，不愿再回首那段不堪的过去。
可如今，形势突变，唯有解开这段孽缘，才能让计划得以实施。
解锋镝不再看苏青，走向一边道，“白衣的情况不容耽搁，若无限不能配合我们，恐怕...”
苏青平静的眼底终究被慌乱取代了。
解锋镝将她心中的迷雾，层层剥开，“我希望你能劝导无限加入正道，除去幽界这个祸端，还武林一个清净。”
“我...”
苏青不明白，她一介弱女子哪有这般能为？
无限可是幽界之人，即便他憎恨圣母九婴，又怎可能将幽界这个家园扫荡？
于她而言，这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
解锋镝看出她的犹豫。
他走近她，伸手拂过她的肩膀，像是要抚平她心中最后一丝不安。
“别担心，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他俯身靠近她的耳侧，用极轻的声音阐释着不容置疑的真相。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对你的执念...有多深。”
唯有你，苏青，才能将无限导回正途。
不动城方有机会，攻下幽界，夺回魔子，化解一场腥风血雨。
“好，我答应你。”苏青闭上了眼。
解锋镝露出宽慰的笑，“多谢。”
而另一边，在不动城外，绮罗生仍旧与无限战得不可开交。
双方互不退让，唯有一死，才能化解心中的怒意！
正当二人准备使出至极杀招之时，一人立于战场中间，双手叉腰，鼓足气喊出声。
“都给我住手！”
绮罗生率先收起杀意。一时不备，差点被功力反弹。
“姑娘是何人，速速离开。刀剑无眼，小心被伤到。”
朱雀衣好奇的看向说话的男子，此人外表俊秀绝伦，堪称人间绝色。
她耳根发红，不好意思道，“我是来找他的，所以必须阻止你们恶斗。”
她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无限。
无限全程漠然，像是根本不认识她。
“给我让开。”无限开口，声音机械冰冷。
朱雀衣怒瞪，“地茧，你是不是疯了？再无理取闹，我就不带你去不动城了！”
无限依旧无动于衷，“你若再不过来，我就敲晕你，强行带走。”
“你敢！”朱雀衣憋红了脸。
另一边，绮罗生已将艳刀收回。
他将情况冷静的做了分析，开口问道，“敢问姑娘，是否是城主让你来寻我们？”
“是的，”朱雀衣差点将正事忘记，有些懊恼的敲敲头。
“你二人快快跟我入城，苏青姑娘也在里面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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