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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仙酒狂李太白》第七章 七步拟赋


    第七章七步拟赋

  一

  暮春时节,繁花盛开,姹紫嫣红。

  许府后花园,苗条侍女秋蝉童心未泯,跟一个小丫头扑蝴蝶。秋千架下,一个妙龄少女琴韵悠扬,边弹边唱《望庐山瀑布》: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胖侍女春桃进来,悄声道:“又是弹又是唱的,主子唱哪曲戏呀?”

  秋蝉:“这些时日,主子着魔似的,琢磨给那蜀中李公子的诗谱上琴曲呢。你看,茶饭不思,废寝忘食,头发也懒得梳,我可从没见主子这么用功。”“看,还要我去搜罗人家写的诗呢,真是着了魔啦。主子!”春桃连喊数声,妙龄少女沉浸在诗歌意境里。春桃暗笑,拈了根花枝,轻挠妙龄少女的耳朵。妙龄少女会过神来,推开古琴,揪住春桃耳朵,“小蹄子,越来越没规矩,看我不好好惩罚你!”

  “主子别罚,奴婢找到那蜀中公子啦。”

  “快说,他去了哪里,可还在安州?”

  春桃:“人家没走,好好的在咱县北的寿山打坐呢。”

  妙龄少女:“怎又跑到寿山去啦?”

  “还不是田大公子逼的。他不是帮漕帮抢占了码头、帮般若寺保住了庙田吗,可不结结实实得罪了田大公子。田大公子又是设下鸿门宴又是让人赶他走,可漕帮彭三爷偏把李公子留下了,还让他住在彭家的寿山草庐!”

  妙龄少女:“那彭家草堂空空荡荡,住在那儿,跟蛇虫作伴呀。”

  春桃:“人家李公子可高兴了,说学诸葛亮种田,还写了首诗呢。”

  妙龄少女:“什么种田,那是隐居。诸葛亮躬耕南阳,刘皇叔三顾茅庐。你们呀,不学无术,连这个也不懂。哎,他写的诗呢,快读给我听听。”

  春桃朗诵李白《白毫子歌》:

  “淮南小山白毫子,乃在淮南小山里。

  夜卧松下云,朝餐石中髓。

  小山连绵向江开,碧峰巉岩渌水回。

  余配白毫子,独酌流霞杯。

  拂花弄琴坐青苔,绿萝树下春风来。

  南窗萧飒松声起,凭崖一听清心耳。

  可得见,未得亲。

  八公携手五云去,空余桂树愁杀人。”

  “肉麻,年纪轻轻,就知道胡吹。这白毫子是西汉淮南王刘安的门客,鼎鼎有名的隐士。”妙龄少女霍地起身,妙目圆睁,“不好,狂书生八成想学那白毫子当什么隐士。不行,我得去给他指点迷津。不然,年纪轻轻,不知道他会呆在山沟里变成什么怪物!”

  “看你把主子急的!”秋蝉走过来,跟春桃对视一眼,捂嘴窃笑。

  二

  寿山草庐,剑风嗤嗤,李白正在专心练剑。

  “公子,许府小公爷来啦!”丹砂喜出望外。

  小公爷轻捷地跳下枣红马,劈头便道:“李太白,你猪油蒙心怎的,怎住在这冷清偏僻的鬼地方?”李白敛神收剑,“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这淮南小寿山真是洞天福地,隐居的好地方啊。在下习武练剑,吟诗作赋,好不自在。这不,我刚作了首诗,正好请教小公爷!”春桃心直口快,“可叫你说着了,我家主子这些时日忙着给你的诗谱曲,正要指教你呢。”

  小公爷俊脸红晕,“狗奴才,瞎说什么呢,秋蝉,掌嘴!”

  秋蝉作势欲打,“春桃姐姐,这可是主子让打的,你别怪我。”

  春桃嘟哝道:“奴婢没瞎说嘛,你不是成天猫在府中谱曲吗?”

  小公爷更是尴尬,面罩红霞,喝道:“秋蝉,怎还不动手,重重掌嘴,叫她瞎胡吣。”

  李白笑道:“小公爷,我这儿可不是周瑜打黄盖的地方,你们既来山中,便是我的客人,看我薄面,饶了这位姑娘吧。噫,方才说到小公爷给拙作谱曲,可否露一手,让在下开开眼界?”秋蝉见小公爷犹豫,撺掇道:“李公子的诗好,主子你弹得更好听,弹一曲嘛,让奴婢们也听听。”

  李白忙道:“小公爷,请,在下洗耳恭听。”

  小公爷端坐调琴,悠扬的琴声在指间流淌。

  李白拔剑起舞,边舞边吟《古风》:

  “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

  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

  一去别金匣,飞沉失相从。

  风胡灭已久,所以潜其锋。

  吴水深万丈,楚山邈千重。

  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

  一首吟罢,小公爷也正好十指轻抚,一曲终了。

  李白抚剑感叹:“在下闻琴起舞,真是如有神助。这剑舞得痛快!”

  秋蝉拍掌道:“主子,你跟李公子真是高山流水结知音。心意相通,珠联璧合。”小公爷紫脸涨红,“狗奴才,太没规矩。春桃,这回你抽她。”两名侍女在草庐前追追打打,嬉闹一团。

  李白忙道:“小公爷专程前来指教,在下愿闻高论。”

  小公爷停下抚琴,正色道:“只怕你听了我要说的话,乐不起来。”

  三

  “这《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是你写的吧?”

  李白:“急就之章,纰漏甚多,请小公爷指教。”

  “你的见识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小县尉!”小公爷指着文稿,“这孟县尉信中说得多有道理:‘你老弟身负匡时济世之才,怎能年纪轻轻就遁迹世外,虚耗光阴,无所事事?你应该走出山野,大显身手,建立功业……’这信全是肺腑之言,你得迷途知返!”

  “在下隐居寿山,正是想要建功立业,造福苍生啊。您听我信中怎么说。”李白诵读《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

  “淮南小寿山,谨使东峰金衣双鹤,衔飞云锦书,于维扬孟公足下,曰:仆包大块之气,生洪荒之间;连翼、轸之分野,控荆、衡之远势;盘薄万古,邈然星河……近者逸人李白自峨眉而来,尔其天为容,道为貌,不屈已,不干人,巢、由以来,一人而已……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一身……”

  小公爷:“所言所叙倒是气象开阔,所作所为却是南辕北辙。”

  “李白愚钝,请小公爷直言。”

  “你李太白天资不错,志向弘远,在这寂寂无闻的寿山干什么?”

  李白:“在下素怀鸿鹄之志,暂栖草庐,实是隐逸待时。”

  小公爷:“世易时移,如今以科举求功名,隐居求仕,不合时宜。”

  李白:“以隐求仕,是本朝文人脱颖而出的方便之门。儒生田游岩隐居萁山,得到高宗皇帝礼聘;隐士卢藏用深居终南山,得到则天皇后重用。李白在此隐居,正是期盼时来运会呀。”

  “天真!你得进名山、居名寺。在这儿,等着瞎猫碰上死老鼠吗?”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以我李白之才,哪怕隐居在这无名小山,也迟早会名扬天下。”

  “好个狂傲书生!人家诸葛亮是凤翱翔千仞兮,非梧不栖。你在这小山瞎折腾,眼光狭隘,坐井观天,真不足与高士共语。”小公爷怒形于色,长身而起,扭头便走。

  “风物长宜放眼量!”李白高喊:“小公爷,您且耐心等待如何?”

  小公爷气得金冠颤动,“真是不可理喻,我也不对牛弹琴了。走!”

  李白忙挽留,“英雄所见不同,那又怎么样,小公爷何必动怒?”

  春桃:“主子,您话没说完就走,想累死咱们呀!”

  秋蝉拉住小公爷,“主子,消消气,让奴婢喘口气吧。”

  四

  “那好,我就点拔点拔这狂书生!”小公爷气呼呼道。

  李白正襟危坐,“小公爷,但有所教,李白虚心听取。”

  “你自诩诗才绝高,听惯恭维话。哼,我偏要寻你诗中纰漏,给你当头棒喝。”小公爷翻看着文稿,“小书童,读读这首诗。”

  丹砂朗诵李白《初月》:

  “玉蟾离海上,白露湿花时。

  云畔风生爪,沙头水浸眉。

  乐哉弦管客,愁杀战争儿。

  因绝西园赏,临风一咏诗。”

  小公爷:“春桃、秋蝉,你们觉着这诗怎么样?”秋蝉抚着腮帮,“奴婢觉着李公子的诗,倒是想象奇特,风格清新。”春桃忙摇手,“别问我,主子知道我笨,舞文弄墨可不会。”李白面现得意之色,“少时习作,见笑见笑。”“得意什么,这诗初看铺陈精彩,想象超凡,细看却不脱汉赋痕迹。”小公爷不客气道:“诗以言情,歌以咏志,辞以达意。这首诗词藻原是精美,不过,辞难胜意,诗中缺乏意境,流于平庸,就像当今那些膏粱子弟,衣着光鲜,却是‘墙头芦苇,头重脚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空有副好皮囊而已。”

  李白脸现不服气的神色,“那你再看这首《雨后望月》:

  四郊阴霭散,开户半蟾生。

  万里舒霜合,一条江练横。

  出时山眼白,高后海心明。

  为惜如团扇,长吟到五更。”

  秋蝉:“主子,您别再问我,我说不出诗中的道道。”“那还是我说吧。”小公爷:“此诗仍然存在前诗通病,缺乏意境。人贵有精神,诗贵有意境。李太白,我且问你,楚辞汉赋称颂一时,为何没多少流传下来?”李白迟疑道:“这个倒要聆听小公爷高论。”小公爷指点着诗稿,“汉赋巍巍,曾经汗牛充栋,司马相如、张衡、枚乘及建安七子诸人,风流一时,可流传至今,却也没剩下几篇。大浪淘沙之后,有数的几篇骈赋也没几个读者,都是因为辞赋之中缺乏筋骨,空有华丽辞藻啊。桔有傲霜枝,竹有凌云志,因为有风骨,才得人们赞美。不知我说的对也不对?”

  “见解精辟,确是至理!”李白脸上开始冒汗珠。

  “再看这首《对雨》,大概描写蜀中景致了:

  ‘卷帘聊举目,露湿草绵绵。

  古岫披云毳,空庭织碎烟。

  水红愁不起,风线重难牵。

  尽日扶犁叟,往来江树前。’

  此诗文笔倒是清新,所谓状景如在目前,公子少年所作,也算颇有灵气。可你拼凑词藻,意象零碎,格律犯‘四声’之病比比皆是,所谓风、水、露、岫都有强拉硬扯之嫌,乍读煞是热闹,其实无病呻吟。为求押韵而押韵,这毛病南北朝时候就有人指出了。钟嵘的《诗品》说得明明白白。李太白,你远道而来献诗求荐,何不拿些让人眼前一亮的佳作?”

  李白脸上有些挂不住,呐呐道:“这个,这个……”

  五

  小公爷闲庭信步,旁若无人,边徜徉边翻诗集,偶尔捡出一首诗作,或针砭或评点,或嘲讽或讥刺,像是先生给弟子纠错似的。场面有些滑稽,平日自信满满的李白,小蒙童挨训似的,小心翼翼回答小公爷的刁钻询问。春桃、秋蝉跟几个下人,不时掩嘴暗笑。

  “本小……公爷这几天夜读大作,当然也有佳作。比如这首《湖边采莲妇》,就深得南朝乐府之妙:

  小姑织白纻,未解将人语。

  大嫂采芙蓉,溪湖千万重。

  长兄行不在,莫使外人逢。

  愿学秋胡妇,贞心比古松。

  这首诗与汉代的《陌上桑》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你浪迹四方,到是深通闺情,把女子的痴情与幽怨写得活灵活现。”小公爷翻着诗集,忽然妙目含怒道:“你老老实实说,你是不是在外面行为不检,惹恼了你家中主妇?”

  李白大笑,“在下孑然一身,书剑漂零,哪有家室啊。”

  小公爷:“蜀中多佳丽,秀色均可餐。风流才子的香艳故事着实不少,汉代那司马相如拐骗卓文君,当垆卖酒为红颜,市井坊间传唱不绝。你诗中言之凿凿,你敢言不由衷、矢口否认?”

  李白感叹,“小公爷说起婚姻,李白确实内愧于心。想来寻常男女年方二八已经成家立业,李白痴长二十有七,仍然孤蓬远征,真要叫世上庸碌之辈当作笑柄。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不瞒小公爷,李白虽是陇西布衣,家中却也广有田产,不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李白若动家室之念,早就身有所托了。但是,李白有个心愿,一要走遍天下,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寻觅真正的知音,琴瑟和谐,白头偕老;二愿遍干诸侯,希得引荐,以实现报效朝廷的鸿鹄之志。”

  小公爷忽然神色腼腆,“你,谁叫你啰嗦这么多?”

  李白情不自禁道:“在下见了小公爷,就如见到相识很久的朋友。小公爷看了我的诗,简直洞穿肺腑、切中肯綮。这些话在下郁积在心,无以倾诉,见了小公爷,却不知怎的,想要敞开心扉。其实,这一切要从开元八年说起,那年在下正是十八岁年纪,风华正茂,西去成都,于路边投刺,拜谒益州长史苏颋,苏相爷谬赞,说在下有司马相如之才,勉励在下广之以学。因此,李白矢志砥砺学问,不以家室为意。再加李白平生好高骛远,寻常佳丽都没入眼,以致虚度年华,惭愧!”

  “小公爷有所不知,”丹砂接口道:“从前在绵州,多少富贵之家想要与我家公子结亲,可他一心游历天下,不愿羁留蜀中,担心有了家室之累,会消磨上进志气。去年漫游江东,也有不少官宦富室想要跟我家公子结亲,他总是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都谢绝了,以致终身大事延宕至今……”

  李白:“大丈夫何患无妻,只愁功名不立。在下‘仗剑去国,辞亲远游’,顺流东下,数千里直到江东之地,希望得识宇内奇人,共建不世之功。”

  秋蝉嘴快,“掩耳盗铃,你们跟那胡人少女纠缠,谁不知道?”

  春桃也讥讽道:“可见你主仆二人油嘴滑舌,谎话连篇。”

  李白忙道:“小公爷,这事你听在下解释。真相不是那样的……”

  “烦,谁要你解释。”小公爷:“还是老老实实谈你的诗吧。”

  李白施礼,“愿听小公爷高论!”

  六

  “这首诗可谓柔情似水。你看,‘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信柱,岂上望夫台。’这《江夏行》中的女子真是忠贞不渝。可惜,世上多情女子常见,痴心郎君难觅呀!”小公爷掩卷出神,忽然换了话题,“这首《上李邕》全然不同,又是发牢骚,又是出狂言。

  大鹏一日从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苍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以你轻狂,该受冷遇。”

  “给小公爷说着啦。”李白越说越投契,“我李白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五好奇书,作赋凌相如。我自认为才华不在蜀中诸公之下,因此十五游神仙,往来旁郡,干谒州郡长吏。十八岁去成都益州府参见苏相爷,又东游峨眉,去东川渝州谒见刺史李邕,不料却受到李邕冷遇,愤激之下,作了这首诗。小公爷真神人啊,见微知著,就凭这几首诗,便识出在下言中未尽之意。”

  小公爷把玩着诗集,“玉不琢,不成器。你才华过人,一味赞誉,肯定捧杀。李邕这番刺激得好,不然你怎会在蜀中呆不下去,远远地跑到中原来?不过,你没白来,这篇《大鹏遇稀有鸟赋》,以赋言志,言发心声,就比那几首‘为赋新诗强说愁’的粗制滥造之作高明太多。”

  李白心悦诚服,“小公爷所言,有如醍醐贯顶,李白佩服!”

  七

  “李白,李太白!”马蹄声急,有人赶上山来。

  李白迎上前去,拉住二人的手,“李从事,廖先生,二位来我草庐,真是幸何如之。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好开怀畅饮。丹砂,快备酒!小公爷指出在下诗中瑕疵,想必也累了。如蒙不弃,请上座!”

  见廖侯、李幼成见礼,小公爷敷衍着拱手致礼,神态冷傲,“春桃、秋蝉,咱们走!”几人衣袂飘飘,如神仙中人,冉冉下山去了。

  李白边追边喊,“小公爷、小公爷……”

  廖侯拉住李白,“老弟,人家身份尊贵,你何必热脸挨那冷屁股。”

  李白赞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没想到许府贵介公子,竟然对于诗文辞赋有如此精辟见解。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叫人如雷贯耳、余音绕梁啊。”李幼成不以为然,“亏你漫游天下,倒似没见过人物似的。一个玉面少年便让你赞叹如此,那你见了真正的高人岂不是要五体投地?”廖侯接口道:“好叫你高兴,今儿有位高人,让咱们请你去喝酒。”李白盯着他俩,“一定是县衙遇上麻烦,又诳我为人作嫁衣裳是吧?”李幼成揶揄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张良、韩信,有三头六臂不成。这回,请客的不是郑县令,这人比郑县令来头大得多。”李白强抑惊喜,“那,可是安州长史李京之大人?”廖侯:“李长史乃一州之主,岂是等闲能见的。这人虽然没有李长史官儿大,却是出身清贵,礼贤下士,贤名播于安州,也是你一直想见的人。猜到了吧?”

  李白傲然望天,“不就是小王爷李令问吗,对不起,在下不去!”

  “你小子,真拽啊!说你胖,你倒喘起来啦。”李幼成叫道:“李太白,你到底去不去?”廖侯故作发怒,“李太白,你别不识好歹。小王爷刚从京城长安回来,听咱们说了你的事,就挺欣赏你小子。你小子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走吧!”“不去。”李白索性坐下来,“我李白就是这孤高傲岸的臭脾气,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由,不屈己,不干人。他这么呼来唤去,当我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去见他!”李幼成:“你小子矫情,摆什么臭架子,要不我让人绑了你去。”李白:“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小王爷要真的礼贤下士,他不能仿效刘备三顾茅庐,来寿山见我吗?若是如此,我李白认定他这个朋友,愿披肝沥胆,生死追随。”

  八

  安州城北,小山葱茏,掩映吴王府邸。

  丹砂随着李幼成、廖侯来到王府。李令问气度娴雅,举手投足自有尊贵气象,接过李白的书信,凝神展读,赞道:“这李太白笔力遒劲,颇有钟王行草之风,撇开学识智计,就这手书法,也足以傲视天下了。”廖侯:“可惜这小子太过高傲,小王爷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李令问豁达一笑,“古来高士皆冷傲,这有何稀奇。别说刘玄德三顾茅庐,就本朝玄宗皇帝,有疑事难决,还降尊屈贵,去姚崇、张说几位大人府上讨教呢。”丹砂:“我家主人几回来府上献诗,都无缘拜会。这不,听说您刚回安州,就让小人随二位先生请您寿山相聚。”廖侯:“这孩子口齿伶俐,倒有几分像他主人。”丹砂:“小人哪及得上我家公子万一。我家公子有好多诗,等着小王爷品评呢。”小王爷李令问饶有兴趣,“那你试背一首我们听听。”

  “好嘞,您听好了。《登峨眉山》:

  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

  周流试登览,绝怪安可息。

  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

  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

  云间吟琼箫,石上弄宝瑟。

  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

  烟容如在颜,尘累忽相失。

  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

  “好诗!”李令问听了,击节称赏。

  “这算什么,我家主人还有好诗!”丹砂用蜀中方言朗诵《寻雍尊师隐居》:

  “群峰碧摩天,逍遥不记年。

  拔云寻古道,倚石听流泉。

  花暖青牛卧,松高白鹤眠。

  语来江色暮,独自下寒烟。”

  李令问赞道:“好诗,很久没听这上乘佳作了。还能诵否?”

  丹砂吐吐舌头:“小人愚笨,搜肠刮肚,就记得这几首。我家公子那里,应有尽有。”李令问赞叹:“从前读《太史公书》,见里面记载甘罗十二为宰相,还以为是古人妄谈,今天听这孩子给他主人当说客,这才相信确实代有少年英才。奴仆如此,可以想见主人高风。走,拜访这位天下奇才去!”

  九

  寿山草庐,李令问打量李白,“真是文如其人,老兄道骨仙风,气度不凡啊!”

  “哪里比得上小王爷雅量高致。”李白忙请李令问草庐入座,“其实在下与小王爷系出同源。我的远祖乃是西汉飞将军李广。据家父说,晋代西凉国主武昭王李暠是在下的先祖。遗憾的是,隋末多难,祖上远迁西域碎叶,直到中宗皇帝神龙元年,我五六岁的时候,咱们大唐军队打通了西域故道,家父才率领族人回到中原,隐居岷山之阳。”李令问:“这么说,咱们倒是一家子,那以后咱们兄弟相称便了。”李白:“那怎么行,岂非玷污阁下皇室尊贵?”李令问:“老兄就别虚客套了。当年太宗皇帝归天,皇子争夺帝位,真是‘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先祖吴王李恪惨遭长孙无忌老贼害死,合族几乎不保。而今,安州吴王府已是徒有其名。什么小王爷,也就一介儒生,也得寒窗苦读,才有出头之日。太白兄,你洒脱不羁,大家情投意合,结为兄弟,世间逍遥,岂不快活?”

  “李白愿同竭心力,安黎民,济苍生,造福社稷!丹砂,拿酒来!”

  李令问:“且慢,我自京城带回御酒,特地带来共谋一醉。”随从抬来御酒,刚一揭盖子,醇冽的酒香便飘散开来,连马也打起响鼻。李白翕动鼻孔,“好酒,令问兄,这酒似有冰雪清凉之意。”李令问笑道:“给你猜准啦!这皇宫御酒,是以蜀地进贡的香稻米,以终南山顶万年冰雪酿成,好似剔除人间烟火味道。”廖侯打趣:“我说呢,要是等闲便能酿出,那还能叫御酒么?”见丹砂就要倒酒,李令问忙道:“慢,御酒得用御杯。”随从捧上羊脂玉杯,御酒盛入,晶莹空明,有如无物。

  李令问:“来,为咱们草庐相聚,干杯!”

  廖侯:“君子之饮,不可无诗。李太白,即景发挥,来一首如何?”

  李幼成:“对呀,昔日王羲之与朋友曲水流觞,传下兰亭佳话。咱们今日欢会,也得留下传世诗篇。”

  李白笑道:“如今春光灿烂,情思悠长,在下就来一首《春思》: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帷?”

  李令问:“诸位,听出太白兄诗中意思没有?”李幼成:“好像是说他相中了哪位美女,正在寻寻觅觅之中。”廖侯:“在下却读出他心中惆怅、失落之意。这诗采用比兴手法,说的是胸有大志,却无人赏识;心在庙堂,却青云无路,苦闷彷徨,是也不是?”李白:“诗情冷淡知音少,独隐寿山喜逢君。李白偶为戏作,诸位即深知我心。能够与诸位结识,真是人生大幸。来,请满饮此杯!”

  李令问:“太白兄,你既才高八斗,我倒忍不住想考考你。”

  李白坦然大笑,“但请出题,李白受教!”

  十

  “好,我要你七步拟赋,一篇洋洋大赋!”

  “七步之内,要拟出一篇洋洋大赋?”

  “正是!”李令问放下御杯,“现在正值暮春,群莺乱飞,落英缤纷,君子莫不感慨伤怀。昔日曹植七步成诗,咱们兄弟相聚,虽不需相煎何急,却也要刁难刁难你,你得七步成篇。不然,罚你满饮此缸御酒!”

  廖侯:“七步成诗,还有可说。七步成赋,可就强人所难了。”

  李幼成:“换了咱们,七天未必能作一首诗,何况七步作赋。”

  “下笔万言,倚马可待。看我的!”李白持杯在手,绕庐漫步。

  廖侯大声数着:“一步,二步,三步……”

  刚数到第七步,李白叫道:“大赋有啦!丹砂,给我写下来!”

  李白边饮边吟,一篇《惜余春赋》如行云流水涌出:

  “天之何为令北斗而知春兮,回指于东方。水荡漾兮碧色,兰葳蕤兮红芳。试登高而望远,极云海之微茫。魂一去兮欲断,泪流颊兮成行。吟清枫而咏沧浪,怀洞庭兮悲潇湘。何余心之缥缈兮,与春风而飘扬。飘扬兮思无限,念佳期兮莫展。平原萋兮绮色,爱芳草兮如剪。惜余春之将阑,每为恨兮不浅……恨不得挂长绳于青天,系此西飞之白日。若有人兮情相亲,去南国兮往西秦。见游丝之横路,网春晖以留人。沉吟兮哀歌,踯躅兮伤别。送行子之将远,看征鸿之稍灭。醉愁心于垂杨,随柔条以纠结。望夫君兮咨嗟,横涕泪兮怨春华。遥寄影于明月,送夫君于天涯。太白之豪气,亦游丝之愁思。古载春秋人已逝,万历千年情长存。念古人之珍别,思今朝之同学。人何以堪?”

  李幼成喜道:“字句皆锦绣,齿颊留余香,好!”

  廖侯赞叹:“这赋仿屈原口吻,真可谓得楚辞之精髓。”

  李白禁不住得意,“在下居楚地,当然得学屈原,做那楚狂人。”“此赋虽佳,却也美中不足。”李令问品啜御酒,笑道:“太白兄,可肯听我直言?”李白神色肃然,“请小王爷直抒高见!”李令问:“此赋文辞虽然优美,却缺少屈原辞赋深切的家国之痛。想来屈原的时代是乱世,战国纷争,楚君昏庸,楚国危在旦夕,加上他自己连遭贬谪,所以哀毁恸哭。咱们可是太平盛世,吾兄怀经天纬地之才,汪洋恣肆之笔,正应该趁势而动为国效力,岂可效古楚放逐之臣行吟泽畔、自怨自艾?”李白长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唉,且为大家吟一首《古风》,聊以倾诉心中苦闷吧:

  桃花开东园,含笑夸白日。

  偶蒙东风荣,生此艳阳质。

  岂无佳人色,但恐花不实。

  宛转龙火飞,零落早相失。

  讵知南山松,独立自萧瑟。”

  李令问:“阁下既有此高才,干脆留下参加安州抡才之会。”

  李白:“何为抡才大会?”

  廖侯:“咱安州每两年一次大考,你若参加,必定一鸣惊人。”

  画外音

  “李公子,李施主!”一个黄衣僧人领着小沙弥赶上山来。

  黄衣僧人愁容满面,“阿弥陀佛,李施主,救救哑巴沙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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