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报应
张宜轻轻地笑了一下，这并没有夹杂任何温情的表情，化作塞北呼啸而来的陈年冰霜，附在谢微颤抖的心上，有一股别样的沉痛感。
“毕竟臣无权干涉陛下的想法，陛下想做什么，都是陛下的自由。至于臣，只是一个侍卫而已，有什么权力阻拦您的行动。”
“不是，这”
“今天陛下演得很好，早点休息。”
张宜冷冰冰地甩下这句话，就起身离开了。
谢微眼睁睁看着，转过身去的张宜，头顶的数字从101，掉到了99。
他伸手拽住了张宜的手腕。
张宜尝试要抽，却抽不出来。
“你要去哪？”
谢微急切地问。
“找丹阳侯。”
“为什么？”
“臣无力保护陛下，只能喊来陛下心中更加信任、手握更大权力、可以完全保护好陛下的人来。”
张宜的声音冰冷无比，手腕的温度如同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冻得谢微颤了一下。
“哦，对了，还要喊上尹汉宁和叶子苏，他们两个，一个可以和陛下聊天解闷，另一个可以给陛下送一件又一件的新奇玩意儿。无论哪一个，都比我这个枯燥乏味的人有趣多了。”
张宜说到这里，还轻笑了一声，继续说：“待日后陛下一妻两妾，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大概也想不起来臣这个管得比天还宽的人了。”
谢微心里针扎似的疼。这刻薄的气话比之前受过的伤痛、挨过的匕首还要令人疼痛难忍，原来真正无法承受的剧痛，其实并不需要多么锋利的刀剑，有个人说一句话就可以办到。
他冲过去拦在张宜面前，脑海中闪过无数挽留他的方法，却一个都不能拿出来用。
他干脆直截了当地，抢过张宜的大砍刀，横在自己脖子上。
“你走出去一步，我就自刎在这里。”
张宜双目通红，看仇人一般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我恨死你了。”
张宜咬着牙说出这话，两只眼睛红得仿佛要滴血。
面前这个人，简直是把自己的心放在油锅上煎，滚烫的热油一股一股地往上浇，掌勺之人，别过头去叹了口气。
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错了，好吗？”
谢微将刀放下，上前拽了拽张宜的袖口，另一手悄悄放在张宜的后脑勺处。
他本打算一掌敲晕张宜，但是比划了半天还是下不去手，不舍得，只能往自己这边狠狠地一按，用力地吻住了他。
张宜冰冷的眉眼一瞬间离他那般近，险些鼻尖撞到鼻尖，磕得两眼放星星。但毕竟不是头一回了，谢微蒙眼摸石头过河一般，破罐破摔地找到了些许窍门，不像某人似的，从头到尾就知道啃人，跟狼一样。
谢微骨子里还是揣了点柔情在的。听乳母说，先淑妃娘娘就是个温柔无比的女子，先帝亦然。先帝与她相恋之时，从不忍她早起参拜皇后，总是由着她睡到日上三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骄纵偏爱得整个京城都知道。
张宜起初还挣扎不已，可这事儿毕竟不好推辞，推着推着，就不由自主地环抱住对方的脖子，浑身上下酥酥痒痒的，使他微微颤抖起来。
谢微无师自通，吻技令人钦佩。
不一会儿，张宜气儿就喘不上来，对方还一个劲地索取，他不知怎的手脚都没什么力气，推都推不开，反倒被人抱得越来越紧。
杨大帅一进门，就和众兄弟瞧见了这样的场景。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一时间，身后无人敢说话。
杨大帅在心中数了个三二一，再度推开门，还是那样那个什么的场景。
杨大帅沉默了。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张宜似乎察觉到了，瞪大了眼睛，用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谢微，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谢微转过身，揉揉眉心，颇有些头痛，不知道这是哄好了还是没哄好，可他又不能直接去问，真是为难。
杨大帅自动忽略掉他脸颊上的一点点绯红，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兄弟！等我们推翻了这个狗知府，建立新政权，成为西北王的时候，你就是我的九千岁！”
若非手下前来汇报，他还不知道，原来他的军师大人今日出门帮他们解决了一件大麻烦。
谢微一个劲地答应，在心里想：好嘛，朕身为九五之尊天下第一人，在你这里费劲吧啦忙活一圈，同时为你的狗命得罪了亲老婆，身份居然还往下掉了一层。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山匪出身的头目，都喜欢把自己的卧房让出来给大功臣住，总之谢微今晚被准允进入杨大帅的房子里睡，杨大帅特地给铺了好几层纯棉花做的褥子，力保他的九千岁今夜可以休息得安稳一些。
杨大帅把门闩郑重地交给谢微，拍着他的肩膀，想想他此战劫来的粮草和装备，越看这小白脸儿越觉得招人稀罕，不禁露出了满口大牙：“你与你家侍卫，今晚好好休息。”
谢微接过门闩，淡定道：“他不是我家侍卫，他是我夫人。”
话音刚落，迎着众起义军充满强烈震惊的眼神，张宜从一旁快步走过来，一把捂住谢微的嘴，硬是把人给拖走了：“我家主子有天马行空之症，失礼了。”
杨大帅和其他人：
谢微坐在床边，看着张宜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胳膊上还搭了一块粗布巾，故意找话问：“做什么用的？”
“做红烧猪蹄用的。”
谢微脱鞋的动作一顿。
他立刻从怀中摸出一张准备好的字条，展开了捋一捋，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奉给他。
张宜看都不看他一眼，找了个装盛凉水的小桶，打了半桶水，往直冒蒸汽的热水盆中掺了些，再蹲下来亲手试试水温，感觉微烫，就是合适的温度。
他站起来，把盆往床边踢了踢，转过身去，点油灯去了。
谢微双手捧纸条的动作僵在那里。
亏我写了好几遍，试试哪种字更赏心悦目，看吧，人家根本不在乎，君王的千金一诺，多么珍贵多么难得到，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张纸条罢了。
谢微在心里委屈巴巴地嘟囔着。
过了一会儿，张宜的声音幽幽从那边传来：
“陪你演戏的周明朗怎么样了？”
“哦，他应当没事。我俩开演之前，给了他一千两银子，足够应付那帮贪财的狗官了。”
张宜冷笑一声：“嗯，你俩配合得倒是不错。陛下演技着实精湛，谁都能瞒过去，真是令人佩服。”
谢微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可仔细想想，又找不出不对的点来。
张宜继续冷飕飕地念叨：“那个周明朗，长得倒是一副君子之相，眉眼周正，神采奕奕的，不知道娶妻没有。”
这话某九千岁可就不爱听了。
“就他那个样子还君子之相？”谢微皱起眉来，明知这是计，还愣是往大坑里跳：“商人没一个好东西你知不知道？”
“谁说的。”张宜仍在仔仔细细地端详油灯，真不知那点光有什么可瞧的，寻常人眼里无所谓的东西，他却看得得趣极了。
“叶子苏这个人就很有意思，会的东西多，而且忠贞不二，南夷公主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让做的事，他就坚决不做，这可比某些人强多了。”
谢微捏着纸条的手一紧。
这明晃晃的指桑骂槐、打鸡骂狗、借古讽今、含沙射影，令他有口不能言，只能站起身，干巴巴地凑过去：“我我给你泡茶去。”
“哪里敢劳烦九千岁给草民泡茶。”张宜阴阳起来谁都无法招架，谢微突然有些后悔开启了他的语言开关。
谢微车轱辘话在心里滚了一圈又一圈，发现满地找都找不着台阶，除了以死谢罪以外，他找不着一个处理好当前事故的方法。
要不我给他跪了吧，男子汉大丈夫，跪老婆不丢人。
正为难之际，张宜却举着油灯慢悠悠走过来，一把抢过谢微手心的纸条，团成个团塞进怀中，一言不发，翻个身躺进床内侧，看样子是要睡了。
“你”
张宜自己心里也别扭，可这件事总要有个方法解决。
他心里明白，谢微这辈子有许许多多的祸要闯，也有许许多多的生死关要过。
“下一次，记得带上我。”
张宜在心里叹了口气。
拜托这位陛下，别再让我吓得魂不守舍了。
第二日一大早，谢微进库房翻看他们从粮仓处收缴来的武器，揪着一个脸熟的小头目就试图盘问：“哎，你们这趟收获不少吧？”
“那是。”小头目嘿嘿地傻笑：“多亏了俺们大帅的英明指挥，哦，还有军师大人的帮助，哈哈。”
“那就行。”谢微拎起一把北莽工艺的大砍刀，问：“这批刀是什么时候到库房的？”
小头目对着自己人，一点都不设防：“听之前管库房的大爷说，是咱们凉州封城之前。”
“具体什么时候？”
“这谁知道。”
小头目办完了事儿，领着手下给九千岁鞠了个躬，就屁颠屁颠走了。
谢微在心里盘算，既然无从考证，也就无法查清究竟是北莽哪一部分势力渗透进来的，反正一会儿要跟着大帅见‘帮助起义的西域商户’，正巧趁这个时机认识一下，日后慢慢盘问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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