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李承乾
如今想来，叶明彰心里还是一阵后怕。若是搁到往后，动个手术是肯定要在手术室里，消毒隔离一大套下来还不是为了尽量避免手术后的一堆因为感染而产生的并发症？但在这时候肯定没有这种条件，叶明彰赶鸭子上架一般给程处默动了个小手术，闹得自己白天不安生晚上睡不着的，生怕一个头疼脑热要去了程处默一条小命。
“还是低估了牲口的体格。”叶明彰看着光着膀子坐在自己面前吃火锅吃得满头大汗的程处默不禁感叹道。老程的基因果然强悍，程处默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流了那么多血结果睡了一觉就没事儿了，被叶明彰强按着休息了三天才忍不住，又一溜烟儿跑到叶明彰这儿蹭吃蹭喝，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吃得浑身流汗，自己倒没怎么着，反倒叶明彰看着那被汗水浸透的伤口一阵儿头疼。
可不敢让他这么吃了。叶明彰一把撩开了自己帐篷的帘子，随即把东西撤了下去，又丢过一件干净的手巾让程处默擦擦汗。程处默憨憨一笑，虽然没吃痛快，但兄弟这是对自己好，忍忍就罢了，自己总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把汗擦干，手巾随手就冲叶明彰丢了过去，却见叶明彰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怪叫一声往旁边跳开，任由手巾掉到地上，末了还一脸嫌弃地把手巾踢出帐外。程处默见状不由大笑，惹得叶明彰一脑袋黑线。
“你怎么也不知道注意点，流了那么多血好不容易止住，正该好好休息，注意伤口，还敢光着膀子在我这儿吃得满头大汗？”
“这点儿小伤不碍事儿，老爷子都说我跟牛犊子似的，不然怎么叫我丑牛？更何况你还用师门妙法把我的伤口缝好，这才几天我就感觉伤口在慢慢愈合，端得神奇。”程处默满脸不在乎，顺势就要躺下，结果被一脸大惊的叶明彰拉住，见其一脸严肃只得规规矩矩的坐好。
叶明彰给程处默倒了杯水，自己也端起杯来喝了一口。入秋的陇右渐渐冷了起来，大中午都有些凉飕飕的，一杯温水喝下去感觉那是相当的畅快。靠在自己的躺椅上眯着眼感受水的温度在身体里缓缓流动，这才慢悠悠得说道：“军中的这些杀才也就杀人靠点谱，治个刀伤都糊里糊涂的，若不是我在，这回伤的这些兄弟怕得死不少，哪像现在一个个躺在床上装大爷？你也别得意，那么些人就数你伤得最重，如今捡回一条命就老老实实养伤，东跑西跑算怎么回事。蹭吃蹭喝也就罢了，还吃得满头大汗，若是伤口发炎你就知错了。”
程处默虽然不懂什么叫“发炎”，对叶明彰的话却很赞同。军中的伤员一直都是个很大的问题，许多军士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十个里面却最少有五六个倒在了病榻上。可这回自己领回来的一百多号伤员，竟然没一个死的，即便是缺胳膊断腿如今也活得好好的，养了几天反倒红光满面，比自己都强上不少，而这些都是托了叶明彰的福。如今在右武卫叶明彰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多了个“在世华佗”的称呼。叶明彰对着称呼虽然表示承受不起，但在程处默看来自家兄弟完全担得上。自己这种流血流得神志不清的人都给救过来了，不是“在世华佗”是什么？
没工夫搭理程处默，好说歹说不听叶明彰也没有办法，这家伙就这个性子，除了老程谁也管不住。老程现在又不在大营，正忙着满世界的找突厥人泄愤，自然管不着程处默。叶明彰无法，只得对着程处默的亲卫好一通威胁。事实证明，在经过毒盐矿取盐和缝合伤口之后，叶明彰的面子还是很管用的，说得话都被程处默的亲卫听进去了，不然程处默现在不趴在病榻上哼哼就不错了，还能跑到自己这儿混吃混喝？
突厥人别的本事没有，跑起来倒是快得很，这点无论在进攻还是逃命上都是最有用的。老程得了消息就领军出了大营，一连找了三天什么也没找到，只得带着一肚子火回到了大营。突厥人必然是跑回了老巢，老程现在还不敢太往里追。颉利手下号称几十万控弦之士，满右武卫满打满算不过三千骑兵，要是一把折里面了非得心疼死。
带着火的老程是可怕的，也代表右武卫这群大爷们的好日子到了头。眼见程处默能蹦能跳满面红光，当即给了三千人撵走，沿着盐道来回巡视，当做将功赎罪。不仅如此，老程还大大增加了操练力度，程处默的那一败被老程认为自己手底下的儿郎没有好好操练，自己管的还不够严。如今好了，闻鸡起舞夜幕而归，老程认为若是经过一天操练还有人有力气玩笑打屁就是自己的失败，结果就是到了晚上满大营都是呼噜声，堪称惊天动地。
当然，就算如此老程也没忘了制盐，也不管将士们被这么玩命儿的操练还有没有力气干活，叶明彰作为专管的反正没发现每天盐的进项减少。虽说看着以往精神抖擞运盐的人如今蔫儿了吧唧的，叶明彰却没打算给他们出头的打算。事实上将士们也没有这个打算，化身大魔王的老程可不是一般人能惹的。
所以当叶明彰看到有一个人敢当面说老程不体恤将士的时候，那是何种的崇拜。别看那人年纪不大，也就八九岁的样子，还是个孩子，但人家的身份可比老程高多了。整个大唐除了皇上皇后，就数他大，不服是不行的。
一身黄袍，头戴珠冠，不胖不瘦，行为举止彬彬有礼，讲话如沐春风，叶明彰看着这个不过九岁的小孩，怎么也没法想象十几年后就是这个小孩敢刺杀自己的胞弟，造自己老子的反，二十多岁就郁郁而终。只是叶明彰并没有去想这孩子怎么会变成后来那副样子，也没心情去改变，虽说自己的到来已经改变了许多。
“你便是献出制盐妙法、练兵妙法和土豆的叶明彰吗？”
“臣是。”
“听闻你还能像逢衣服一般将人的伤口缝起来止血，还有一只很好玩儿的小貂儿，是不是真的？”
“回殿下，是真的。”
“不知道那貂儿在哪儿，能否让孤看一看？”
李承乾一脸兴奋，叶明彰一脸无奈，只得从怀中把正熟睡的小白抓出来，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生怕这小祖宗不高兴把李承乾给挠了。好在小白关键时刻很给面子，或者说睡得正香懒得理他，老老实实地趴在李承乾怀里，接受着大唐太子殿下的抚摸。
叶明彰很清楚李承乾为什么来陇右，就是自己帐篷后面那两缸子土豆，事实上除了这个能亩产五六千斤的东西不可能有别的东西受到李二陛下的重视。盐虽然也很重要，但对大唐而言只是多了个制盐的法子，至于练兵之法就更普通了，李靖、李绩包括李二陛下自己，哪个不是练兵的大家？叶明彰的法子虽然新奇，却并重要。唯有土豆，这个可以饱食无数大唐子民的东西才值得李二在接到老程密报之后失手打翻茶盏，才值得李承乾这个不到十岁的未来皇上驾临陇右右武卫大营。
八九岁的小孩正处在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阶段，看什么都稀奇，很是闹腾。老程作为右武卫大将军，自有军务处理，没工夫陪着李承乾到处转悠，程处默则被老程一脚踢到了大营外东跑西跑，也没时间。至于其他人则是身份不够，还各有各的事情要做，算来算去整个右武卫只有叶明彰是个闲人，而且土豆、制盐法本就是叶明彰的，还是个子爵，年纪也不大，便被老程弄过来专门陪太子巡视。
李承乾的架子不小，随时随地跟着五十太子左帅府的亲兵外加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宦官，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所到之处引得右武卫将士一片震天欢呼。到底是太子亲卫，待遇和右武卫这群苦哈哈自然不一样。李二陛下对自己的嫡长子好得没话说，李承乾带了一千五太子左帅府一千五太子右帅府总计三千人来到陇右，人手一件儿几十斤重的明光铠不说，手中横刀更是百锻神兵，斩钉截铁毫不费力。右武卫中都是些穷苦人，哪里见过这么些好东西，看得口水直流还不自知。只有叶明彰对此不在意，若是工兵铲和瑞士军刀还在手中，百锻神兵全然不放在眼中。可惜这两件东西都被老程小程拿走了，叶明彰虽然没有像其它人那样丢人，看像李承乾亲卫的眼神仍不免酸溜溜的。
到仓库看了堆积如山的盐袋，又去校场看了新式的练兵器械，这才来到叶明彰的帐篷看那两缸土豆。也不知因为什么，叶明彰总感觉这土豆长得要快许多，才种下多久已经开花，还长了许多分枝，绿油油的一缸很是喜人。老程每次看到这两缸子土豆就开心，此时第一次见的李承乾也是如此。
屏退左右，连一直跟着的老宦官也撵走，只剩下李承乾和叶明彰还站在土豆前。叶明彰看着一脸喜色的李承乾，总觉得这孩子不是因为土豆可能发挥的作用而高兴，而是单纯觉得这绿油油的样子很好看罢了。但叶明彰还是小看了李承乾，明明年纪不大，声音也带着稚嫩，却有股子悲天悯人的意思在里面：“年中，关中大旱，赤地千里，又逢百年难遇的蝗灾，百姓流离失所不知几何。父皇为此心急如焚，食不知味寝不安眠。朝廷将常平仓的粮食放得差不多了，还有许多百姓因灾而亡。今年便不安生，年初颉利犯境，年中又遇大灾，更重要的是如此关中逢此大灾势必影响明年春耕，满朝文武无不心急如焚，便是孤也着实上了好大的火。”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可知当父皇接到卢国公八百里加急文书，得知陇右有奇才献制盐妙法，日可得青盐千斤，又有亩产五千余斤的嘉禾土豆时是何种心情？然亩产五千余斤实在是前所未闻之事，父皇先是欢喜，又是惶恐，生怕到头是一场空欢喜。”
“明彰，孤此番出京，得父皇亲授两道圣旨。若这土豆名不副实，你便唯有死路一条；可若这土豆果然如你所说那般，莫说亩产五千斤，便有三千斤也可使你成为我大唐最年轻的侯爷！”
叶明彰看着一脸严肃的李承乾，心中十分震惊，当下言道：“殿下，臣虽懒散，却不妄言，家师也教育臣要实事求是。在此臣便落下话来，这土豆亦菜亦粮，不嫌土地贫富，亩产数千斤必无差错。再有月余，临入冬前必定成熟，倒是一测便知。”
“好！”李承乾闻言满脸喜色，一把拉住叶明彰的手说道，“孤初遇卿便觉卿非是妄言之辈，得卿所言心中更觉安宁。是真是假待土豆成熟之日自然知晓，此时却不用再管。”话音一落，面上随即一变，好像小孩看到心爱玩具一般，问道：“明彰，听说你有一道名为火锅的佳肴，乃世间美味，不知……”
叶明彰看着恢复熊孩子本色的李承乾，心中不由哀叹，却也无法，谁叫人家是太子呢？只得带着李承乾回到自己的帐篷。程处默好几天没有回营了，自己犯懒也好几天没有吃火锅了，实在想念陇右肥羊的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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