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间灯火（6）
人都走远了，安于秋的目光还没收回来，活脱脱一个痴情人。华义好笑地摇摇头，发现一旁的林安平居然也望着那个方向出神。
“怎么了？”他问。
林安平回过神：“没什么。”
他说不上来，许是离得太远，看不清那女孩儿的容貌，林安平心里隐隐的好奇也就不了了之。
上课铃响，安于秋恋恋不舍地跟华义道别，又突兀地折返回来给了他一个熊抱，然后一溜烟跑回教室。
华义被他撞得缓不过来，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时，林安平远远看见那个女生步履匆匆走进安于秋隔壁教室，内心想要知道她名字的欲望愈发强烈。
“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回来。”说完他就大步跑进了教学楼。
华义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不安。
上课时间，教学楼外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一些家长凑在一起聊天，他们往校门口走，途径此处。
“老师让我们给孩子少些压力，整整一个小时都在说这一件事，现在的家长会都这么敷衍了吗？”一名贵妇打扮的母亲小声嘀咕。
“你不知道？这里的高等部出了意外，有一名学生……”
“呀！不会吧？”
众人嘈杂的声音搅在一起，华义听不分明，只知道这里有个高中生出了事，大概是学业压力造成的。
他又望向教学楼的方向，林安平还没回来。
这时，一道身影从他身边经过，浓重的血腥味四散开来，萦绕在鼻端，华义下意识屏住呼吸，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抬头跟他对视。
冷汗沿着鬓角缓缓流下，那道身影却在此时突然停下了。
一张阴郁的面孔贴了上来。
黑色的瞳仁在遍布红血丝的眼眶滴溜溜地转，他在观察对方的表情。
华义佯装镇定，目光仍放在教学楼那里，余光瞥见对方穿着的衣物沾满了褐色的血迹，颈上有处明显的裂痕，皮肉已然绽开。
“离他远点！”返回的林安平一脚踹过来，这张死气沉沉的青白脸摔倒在地。
他果然不是活人！
太阳慢悠悠地落了山，残留的夕阳映照在这人的脸上，像干涸的血，无端令人悚然。
仔细一看，他身上穿的校服，款式颜色竟和林安平的一模一样。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华义怔怔回望向林安平。
这人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他是你什么人？”
“要你管！”
“他能看见你？”
“不能！”
这人轻笑一声，语气调笑：“你这么急着否定，真以为我看不见你俩聊天啊？”
“那是我自言自语。倒是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华义目光上移，发现林安平放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在害怕这个面目狰狞的鬼魂。
“做什么，你说呢？”他走近一点，垂首直勾勾盯着林安平，恶劣地说，“当然是为了安语了。”
“滚！”林安平一拳挥出，却被对方轻易握住。
“你还没长记性吗？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擒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他不得不松开了林安平的手。
“恶鬼能害人，所以是能与人接触的，对吗？”华义将他一把甩开，挡在林安平身前，“有我在，你休想伤害他。”
“看来你找了个打手，有能耐啊林安平，这次可算知道不能一个人莽了。”他又走近一步，华义也走近一步，气势逼人。
“算了，没意思，这次先放过你。我可不是怕他，像我这种厉鬼，没什么可怕的。”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华义一眼，化作黑烟原地消散了。
华义转过身，问他：“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难道就是他……”
林安平无力地瘫坐在地：“是。”
心里的石头猛然落地，也砸得他生疼。华义蹲下身，想伸出手将他搂进怀里，却意识到他们无法触碰。
林安平闷闷开口：“我全想起来了，我是谁，要做什么，全想起来了。”
华义这夜没有回家，住在了这边临近学校的一家小旅馆中。因为林安平不想离开他的妹妹，他要阻止王丰泽，也就是那个厉鬼对她下手。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我真的放心不下她。”
林安平踏进教室的那一刻，就发现了人群中坐着的林安语。
她的位置靠窗，上课总是走神，老师提醒她很多次不要开小差，她不听，最后只能罚站。
但她依旧时不时看向窗外。
她不知道，自己思念的哥哥就站在她面前，抚摸着她的头顶，就像小时候一样。
“在看到她的瞬间，所有的记忆都涌进了我的大脑。”昏暗的灯影落在林安平的眼里，映照出眼角微光，“当时安语在隔壁县城读初一，就是安于秋那所学校，但我是在这里念书的，所以不能经常看到她。当时有个小混混，就是王丰泽，他总是在下学的时候骚扰她，逃了课找一大帮人堵她的路。”
华义望着他，低声问：“你一个人过去了？”
“我原先不知道有这回事，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不再跟她住一起了。大人的感情总是来去匆匆，不过还好，有阿姨陪着她。”
“那你呢？”
“我？”林安平笑了笑，“我将就着住在那个男人的家里，看着他将一个个新欢带回来。现在……他恐怕连我死了都不知道。”
华义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安慰这个浑身散发着悲伤的少年。
“你不用这样看我，反正都过去了。”林安平倒是想得开，“那天是安语的生日，我准备给她买生日礼物的，想趁接她放学的时候把礼物给她，也省得再去打扰阿姨。结果就看到了王丰泽对她动手动脚的那一幕。”
“我随手拾了一根木棍，跑过去把礼物盒子塞到安语手里，让她赶紧离开。她不想让我掺和进来，但对方已经先动手，她只好去叫人。那些人见形势不对，立马就要跑，但王丰泽不怕，他比我要高一点，力气也大，我被他拽进小巷子……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一股温热从鼻腔流出，林安平低头发现，是自己流鼻血了。
“真稀奇，我居然还会上火。”他用手抹了抹，但血流不止。
华义急忙扯了几节纸巾替他擦拭。
两人俱是一怔。
“你能……碰到我了？”林安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华义虽然也震惊，但还是心疼居多，他又扯了几节纸，堵住了对方的鼻孔。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道：“我帮你抓他。”
林安平却不信，华义只是个普通人，遇见厉鬼只有逃命的份，怎么可能抓得住。
“你会抓鬼？”语气是满满的怀疑。
“不瞒你说，我奶奶就是干这个的。”
这下轮到林安平惊愕了。
“我有一个护身符，是奶奶亲手做的，她说戴着这个可以抵挡邪祟的攻击。”华义从外套的内侧口袋拿出一个红色金丝缝制的小口袋，“这里面装着驱邪的东西。明天我把这个给你妹妹，王丰泽就不能接近她。”
林安平：“那你呢？我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收好吧。”
华义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家里还有，明天等我拿过来。”
“谢谢。”
“不用跟我说谢谢，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为朋友两肋插刀本就是应该的。”
林安平感激地看着他，心里却是苦涩。
朋友。
“你说的对，那我们应该是最……”林安平打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最什么？”
“……最好的朋友。”
华义给了他一个拥抱，这大概是终于能接触到鬼魂的实体，所能给予的最朴实的安慰了。
“不早了，你也早点睡，明天一早我就去把护身符交给她。”
“嗯。”
翌日一早，起床铃刚响，宿管阿姨就过来拍门，将林安语叫醒：“校门口值班室有人找你。”
林安语揉着惺忪睡眼，问：“谁啊？”
“好像是你哥哥？我也不知道，你快点过去吧。”
林安语腾地一下坐起来，拿起校服就往头上套，叮铃咣当地洗漱完，炮仗似的飞离了宿舍。
室友一个个顶着黑眼圈望着她的背影，原来林安语还有个哥哥啊。
兄妹俩感情真好，看把她高兴的，嘴角都压不下去。
林安语跑八百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旁人只觉得一阵风吹过。她连拉链都没拉，外套往后飘着，就那样肆意奔跑，等她气喘吁吁赶到校门口，却没看到林安平的身影。
眼里的喜悦顿时被失望填满。
“林安语？”一道略低沉的声音响起，她抬眼望去，跟这个自称是她哥的陌生人对视。
“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哥。”她警惕地问。
华义没多说什么，摊出手掌，那枚红色护身符静静躺在那儿，上面还多了一条绳子，好戴在颈上。
“你哥让我把这个给你。”
“你见过我哥？你到底是谁！”
“你收下，保证会贴身戴着，我就告诉你。”华义平静地看着她。
林安语不知道，她口中的哥哥正站在这个男人身旁，目光急切地看着她。
“快拿着，安语，听话。”林安平催促道。
“他让你快拿着。”华义重复一遍。
林安语拿过来戴好，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华义觑了一眼值班室往这边观察的保安，隔着栏杆低声道：“我是你哥哥林安平的好朋友，他让我给你带几句话。”
“什么话？”
“给你的生日礼物还喜欢吗？哥哥没攒多少钱，也不知道你喜欢哪款，就挑了我看着最漂亮的那个，戴在你手腕上肯定很合适。这个护身符是很重要的，所以不要随便离身，要好好戴着。哥哥不能来看你，只能让这位大哥哥代劳，以后如果他还来看你，那就是我拜托他的，不要埋怨他，要怪就怪哥哥吧。”林安平说着，华义在一旁复述。
林安语听完，皱着眉头，眼里蓄满泪水，倔强地不肯哭出声。她伸出手腕，将校服袖子捋上去，露出一条小巧精致的白色手表，哽咽道：“那你告诉他，我很喜欢，但是我想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
华义轻抚她的发顶，说：“在很远的地方，但是他一直都很爱你。”
林安语大哭起来。
保安连忙走过来询问情况，华义诚实道：“她想哥哥了，但是哥哥来不了。”
林安平站到林安语面前，用指腹轻轻顺着她的眼尾划过，泪珠穿了过去，滴落在地。
“哥，哥……”她泣不成声，蹲在地上哭。
林安平尽力抱着她，颤声道：“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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