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孤儿
王博在电话那端问：“你们现在还在医院吗？检查做完没有？怎么锦天的电话打不通？”
他和江锦天是大学同学，识于微时，虽然公众场合都称江锦天为“江总”，可是私底下都叫他的名字“锦天”。
因为前不久公司的销售总监张聪查出了结肠癌，所以这次公司体检不少员工都加做了胃镜和肠镜。出于为江锦天健康的考虑，前几天王博也帮江锦天预约了一个肠镜检查。
江锦天性情冷淡，和谁似乎都不亲近，和谁似乎都保持着距离，也不喜欢被旁人贴身照顾。
吴忧没来之前，无论醉酒还是生病，都只有王博能勉强靠近。吴忧来之后，这些事便都落在了吴忧身上。
说来奇怪，以前对谁都冷淡排斥的江锦天，对才认识没多久的吴忧却并不怎么排斥。相反，他似乎很信任这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女人，甚至很乐于被她照顾。
作为朋友的王博看在眼里，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所以这次为他预约检查之后，王博便放心地休假去乡下看望爷爷奶奶去了。不过他到底不放心，到了检查的日子，还是给江锦天打了个电话，却意外地没有打通，于是便联系了吴忧。
他并不知道记者堵门采访那天之后吴忧就一直没有回家，江锦天没有告诉他。
“医院？”吴忧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都变了，“什么检查？他怎么了？”
“你不在医院？”王博眉头微皱，听了吴忧的话简直一脸懵，“你没有陪他去？他一个人去的？”
吴忧急切地问道：“他怎么了？在哪家医院？”
王博简单地把事情给她说了。听到江锦天只是到医院去做个检查，吴忧提起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她说：“我现在去找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怎么了？”在旁边一直看着她的马俊问。
“锦天一个人去医院做检查了，电话打不通。”边说边试着给江锦天拨了个电话，然后听到电话里传来机械冰冷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吴忧将手机揣回兜里，说：“我得去找他！”说完不等马俊答话，转身就要去卧室拿外套和包。
“现在？”马俊霍然起身，抓住她的胳膊。
吴忧脚步一顿，转身，看了看一桌子刚做好的饭菜，还有没来得及动的蛋糕，微微低下头去，说：“对不起。”
马俊觉得无语，他沉默片刻，这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他不过去医院做个检查，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动不了了，不是非要人照顾不可。再说了，就算需要人照顾，他有家人，有朋友，而且可以花钱请护工照顾，不是非你不可！”
马俊这话说得不假。可是江锦天是个例外，对江锦天而言，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人；唯一可以称得上朋友的王博，此刻去了乡下，一时半会根本赶不回来；而且，他也不喜欢被旁人贴身照顾，所以他请护工照顾的可能性也不大。
可是吴忧不想跟马俊说这些，只说：“他从来不关机的，现在电话打不通，我很担心他，怕他有事。”
“电话打不通可能是没电了，也有可能在医院做检查所以关了机，并不能说明什么。”马俊劝她，“如果他有需要，会打电话联系你的。”
“他不会！”吴忧盯着马俊，说，“你跟他说有人在背后调查我，那么他在把事情搞清楚之前，无论发生什么，是绝对不会联系我的，他不想把我置于危险中。”
“你就那么相信他？”马俊抓着她的胳膊不放，他盯着吴忧，眼底似要喷出火来，“既然他都知道你这个时候去见他危险，难道你不知道？”
吴忧不想和他对视，她别过脸去，看向别处，“可是他现在一个人在医院，他需要我。”
马俊恨铁不成钢地说：“难道你为了他连自己的安全都不顾？”
吴忧沉默不语。
马俊叹一口气，说：“如果……如果人生根本没有来世，他不是李琰，他只是江锦天。”他放开吴忧的胳膊，似是败下阵来，声音也随之低沉，“你还会对他如此吗？还会爱上他吗？”
“会！”吴忧重新转头看向他，毫不犹豫地说。
肠镜检查准备室内，此刻坐满了人。这些人中有些是预约今天要做肠镜检查的病人，有些是陪病人来做检查的家属。大部分病人由一位家属陪同，也有病人是由两位家属甚至三位家属陪同来的。
等待的过程显得格外漫长难熬，越是快轮到自己，病人们的心里便越是忐忑不安，家属们或坐或站在病人旁边，或安慰或鼓励。相比之下，独自坐在角落里的江锦天显得格外孤单落寞。
本来王博为他预约的是无痛肠镜，王博也提前告诉过他做无痛肠镜需要家属陪同。王博以为吴忧会陪江锦天来，然后他自己放心地去了乡下。
谁知吴忧已经好多天不在江锦天身边，而江锦天也正如吴忧所料，这个时候绝不肯打电话给吴忧把她叫来。他不想吴忧陷入麻烦里。
因为没有家属陪同没人签字，江锦天只得临时把无痛肠镜改成了普通肠镜。
无痛肠镜就是做肠镜时打麻药的那种，普通肠镜是不打麻药的那种。
“该不会很疼吧？”此刻江锦天坐在角落里忐忑不安地想。
他其实很怕疼，虽然他不习惯喊疼。
“啊……”人群里突然有人惊呼出声。
众人一愣，纷纷抬头朝检查室门口看，江锦天也抬头寻声望去。
只见两名护士一左一右架着个病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其中一名护士手里还举着吊瓶。那病人面色卡白，几乎站立不稳，任凭两名护士拖着在地上走。
“他怎么了？”人群中有人担心地问。
前台的护士解释说：“没什么，刚做完肠镜检查。”
又有人问：“不是说做肠镜检查不疼的吗？他怎么……”
前台护士又说：“普通肠镜怎么可能完全不疼？疼肯定会有一点疼的。”
还有人问：“不是说普通肠镜一般都可以忍受的吗？怎么会这么疼？”
前台护士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无所谓地说：“这算什么？这好歹还是架着出来的，有人还是抬着出来的呢！每个人对疼痛的忍受程度不同，身体状况也不同……”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越说众人越心惊，尤其那些准备做普通肠镜的病人，有几个胆小的腿都抖了起来。
那病人的家属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去，望着他心疼地问：“你怎么了？”
病人听见声音，顶着一张卡白的脸，微微扬了扬头，他闭着眼，眉头紧皱，样子痛苦至极。
他没有说话。
家属从举吊瓶的护士手里接过他，和另一名护士一起搀着。
“带他去休息室休息一下。”举着吊瓶的护士说。
直到他们四人出了门，身影完全从准备室消失之后，众人才收回盯在他们身上的目光。
“这么疼，你身体怎么受得了？我们还是改无痛吧？”有病人家属抚着病人发抖的腿，试探着问道。
病人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家属便明白了。她走到前台，对那站在前台的护士说：“我们想改无痛。”
前台护士面无表情地说：“可以，去找医生重新开单子和预约。”
那病人家属疑惑地问：“要重新预约？不能今天做吗？”
“没有麻醉师，麻醉师是需要提前预约的。”
“啊……”那病人家属不再说什么，又走回去重新找病人商量去了。
坐在一旁的江锦天听了他们的对话，觉得自己现在改无痛应该有戏。他对自己的身体没信心，本来心里就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受得了这种检查的疼痛，刚才见了那被扶出来的病人，就更加没信心了。
他走到前台，要求改无痛，前台护士头也不抬，同样是那翻话——可以改，但要重新找医生开单子预约。
江锦天平时工作很忙，今天还是好不容易抽出来的一天，哪里有时间再抽出来一天？
他解释：“我本来就是预约的无痛。”
护士听了这话，这才抬头看他。一看，便想起来了：“你不是说你没有家属陪同吗？无痛肠镜必须要有家属签字陪同，没有家属签字医生是不会给你做的。”
她话音刚落，几十道目光便“唰”地一下朝他射了过来。那目光里有惊讶、有疑惑、有怜悯，也有同情。
那些目光落在江锦天身上，简直让他如芒在背，仿佛那落在他身上的不是目光，而是刀子！
他向来无依无靠，独立坚强惯了。一个人到医院来做个检查，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即便看到别人都有家属陪同，心里也不过是有些许失落。可是这会，顶着那几十道如刀子般的目光，却也不由得心里一酸，觉得自己可笑可怜起来。
以前的他是个孤儿，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没想到奋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依然还像个孤儿。
他几乎是硬着头皮说：“我等下打个电话，家属马上就来。”
话虽如此，可是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老实说，他不知道该把电话打给谁。
他名义上的家人是养母和妹妹，可是她们显然没把他当家人看过，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即便他肯低头给她们打电话，她们也不见得会为他这点事过来帮他签字。
在这世上，他真正当作家人的人倒有一个——吴忧，可是她现在处境不妙，万一把她叫来又遭人偷拍上了新闻，或者招来记者……江锦天不敢想。
能打电话的还有一个——王博，可是他现在在乡下，即便接到电话马上往这边赶，也得好几个小时。等他赶来，到时候只怕医生都已经下班了。
江锦天在这边苦恼，护士却还在那边催：“要叫家属就快点叫，只有家属来了签了字才能安排。”
“现在就安排吧，我来签！”一个声音突然从江锦天身后传来。
江锦天一回头，霎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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