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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明皇帝命在旦夕


夜半三更,无星无月,北京南北池子的长街上黑洞洞的,四名御林军校尉抬着一顶绿呢大轿,在那条用青石板铺成的马路上叭哒叭哒地一溜小跑。

        皇宫太医院的正六品院判严津梁,手里攥着一张出入东华门的金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路追赶着轿子奔跑。

        绿呢大轿里面,本朝正一品内阁首辅大臣、华盖殿大学士兼领兵部尚书、御赐少傅之衔的杨士奇,顾不上轿子的颠簸摇荡,扒开轿帘,再三地对院判严津梁询问:“是不是洪熙皇帝,亲自派遣你来的?”

        严津梁一边拼命地倒着气,一边匆忙地回答:“又吐血了……傍晚才止住了咳……刚刚却又吐了血……”

        杨士奇一拍轿门,打断了严津梁的答非所问,焦急地说道:“唉!唉!唉!我问你——是谁派你来找我的?”

        严津梁跑得上去不接下气,冲着杨士奇扒开的轿帘一通暴喘,急匆匆地答道:“回……回少傅公……话……血止不住啊……”

        四个御林军校尉健步如飞,说话的功夫,轿子已经过了骑河楼,转过弯去,就该进宫门了。

        杨士奇急了,他在轿子里头拍篷顶,脚跺底板,连声大喝:“停轿!停轿!给我停轿!”

        轿子刷地一下子,停在了漆黑一片的筒子河畔,杨士奇不顾斯文,连撕扯、带抓挠地掀开轿帘,一把揪住严津梁的脖领子,厉声地问道:“说!皇上、宁王、内廷总管王无庸,到底是哪一个人,派你来的?”

        严津梁扑通一下子,跪在了绿呢大轿的面前,涕泪直下,嚎啕大哭:“少傅公!救救皇上吧……救救皇上啊……”

        杨士奇一巴掌甩在严津梁的脸上:“谁派你来的?”

        严津梁脱口说道:“皇上!是洪熙皇上的口喻!”

        杨士奇伸手把严津梁抓到自己的眼前,严厉地问道:“是洪熙皇上的口喻?”

        严津梁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洪熙皇上的口喻!”

        杨士奇急忙又问:“还有谁在场?当时都有谁在场?”

        严津梁惶惶不安地答道:“太医院从二品监丞包融慧、正三品院使黄香亭、御药局正四品尚药纪士林、从四品御奉方才稚……连同修造汤煎副使、直长……能在场的都在场了呀!可……就是止不住血……止不住吐血啊……杨少傅公!”

        杨士奇听完了严津梁的这一番话,脸上的颜色慢慢地恢复了常态,他缓了一口气,又对仍然在不停地打着哆嗦的严津梁问道:“除了太医院的人,洪熙皇上的驾前,就再无其他什么人了吗?”

        严津梁一听,又大哭了起来:“连监丞包融慧、院使黄香亭这样的惊世名医,都治不好皇上的病,还能找其他什么人来啊……杨少傅公……求求您老人家……快救救皇上吧……”

        杨士奇用力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之后,对着那个严津梁说道:“唉……我看你,真得是急糊涂了!你好好地看看我,看看我这个一品少傅,是那种医得了疾病的人吗?啊?你呀,唉……皇上传我,不是医病,而是医国!”

        随着杨士奇这一句话的出口,严津梁猛地一下子愣住了,他惊得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半晌缓不上气来。

        杨士奇一伸手,端起了严津梁的下巴颏,严厉地说道:“如果不想让脖子上面的那个脑袋掉下来,你给我好好地记住两条——第一,洪熙皇帝所患的疾病,是偶感风寒!第二,今天晚上,你根本没有见过我杨士奇!”

        严津梁惊恐万状,连连点头,上下嘴唇都咬出了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士奇匆匆忙忙地一挥手:“起轿!”

        那四个御林军校尉脚下生风,转眼之间,那顶绿呢大轿便到了钦安殿前。

        杨士奇顾不上禁宫礼仪,不等轿子停稳,便一把掀开轿帘,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殿内,扑到洪熙皇帝的龙榻前,扑通一下子跪倒在地,随着一句呼唤,杨士奇声泪俱下:“皇上……”

        龙榻上,病入膏肓的洪熙皇帝朱高炽挣扎着醒了过来,他那一双干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杨士奇,干咳了半晌,终于,气若游丝地说道:“怎么办?”

        杨士奇忙不迭地对着洪熙皇帝磕了个头:“皇上只要好生调养,一定会立起陈屙……”

        洪熙皇帝一把抓住杨士奇的手臂,两只深深陷入颧骨的眼窝里面,闪烁着一份哀求:“直说啊……直说……怎么办……”

        杨士奇望瞭望命悬一线的洪熙皇帝,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挥手将殿堂内的御医、宫女们都哄了出了,然后,俯在洪熙皇帝朱高炽的耳边,低声说道:“要想办法让皇长子朱瞻堂殿下,继承大统啊!皇上!”

        朱高炽努力地点了点头,却又惶恐不安说道:“是啊!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杨士奇望瞭望四周,低声说道:“兵权!”

        朱高炽痛苦地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杨士奇稍加思忖,马上说道:“那,就只能依靠我大明王朝的那块传国之宝了!”

        朱高炽闻听一愣:“传国之宝?”

        杨士奇连忙点头:“传国之宝!”

        朱高炽顿时领悟,赶紧问道:“怎么办?”

        杨士奇望着朱高炽小声问道:“这四门之内,皇上可有信得过的人哪?”

        朱高炽听了连连摇头:“唉……要是有,朕,还用得着派遣一个御医,去出宫叫你吗?”

        杨士奇脸上一凛,思想了片刻,趴在朱高炽的耳朵边上,低声说道:“那,这件事情,就得这样缓和地去办了……”

        朱高炽呆呆地愣了半天,两大颗浑浊的泪珠,不由自主地从深陷的眼窝里面,慢慢地涌流出来:“那么,照你这样一说……朕,是无法亲眼看到,皇儿朱瞻堂承袭我大明的江山了?”

        杨士奇急忙摇头说道:“那也不一定!那也不一定!这件事情,一要看宁王殿下的品德操守,二要看皇子殿下的才干作为!”

        病榻上的洪熙皇帝忍不住一声苦叹:“唉……天不假日……天不假日啊……”

        杨士奇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哀痛地说道:“皇上!惟有宁王不反,方可让天地平稳,四海安详啊!”

        大明皇宫,钦安殿内,已经病入膏肓的洪熙皇帝朱高炽,软弱无力地坐在龙椅上面。

        内廷总管王无庸等四名太监待立在他的左右。

        皇子朱瞻堂,洪熙皇帝的亲弟弟宁王朱高炀,首辅大臣杨士奇以及一干大臣们,恭恭敬敬地肃立在大殿之内。

        朱高炽面红耳赤,虚汗淋漓,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说道:“都到齐了吧?朕……朕的……喉疾又犯了!太医们说,这一回,得让朕多多静养一些时日了……所以,朕打算让皇儿朱瞻堂,代替朕来照料国事!今天,朕把你们都叫到这御前来……就是要当着你们的面,将我们大明朝的传国之宝……交付到皇儿朱瞻堂手中,以后,就由他来代朕颁旨行政……处理国事好了!”

        朱瞻堂连忙上前一步,双膝触地,扑通一下跪倒在洪熙皇帝朱高炽的面前,高声说道:“儿臣接旨!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瞻堂在跪拜之后,走到龙椅旁边,恭恭敬敬地以双手从洪熙手中捧过那块刻着“大明传国之宝”的玉玺,立在了父亲朱高炽的身旁。

        华盖殿大学士、首辅大臣杨士奇,立即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面向朱高炽和朱瞻堂,下跪磕头:“臣奉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上的其他文臣,也连忙面向朱高炽和朱瞻堂,下跪磕头:“臣等奉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片刻之后,一些武将,也开始下跪奉旨。

        俄顷,皇宫大殿之上,众臣皆已跪下,惟独宁王朱高炀,仍然立得笔直笔直。

        朱高炽挣扎着瞪大眼睛,望着俯首跪地的文武大臣,又盯着笔直而立的宁王朱高炀,几经努力之后,他口流着涎水,大声地对着朱高炀说道:“你……啊……你怎么……还不赶快奉旨啊……”

        杨士奇见状,赶紧带领文武大臣又一次跪拜:“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是,宁王朱高炀依然伫立如松,不肯向洪熙和朱瞻堂跪拜奉旨。

        洪熙急了,他拼了命地指出手来,指着朱高炀的脸,大口喘气,声嘶力竭地厉声喝道:“你……你……你……跪下……”

        终于,朱高炀极其勉强地慢慢跪了下来。

        然而,他却只跪而不拜,面对朱高炽和朱瞻堂一言不语,脸上显示出一副桀骜不驯的表情。

        洪熙拼尽全力地瞪着龙椅下面的朱高炀,怒不可遏地斥责道:“你……你……你……”

        朱高炀终于面对洪熙勉强一拜:“皇兄万岁!万岁!万万岁!”

        午夜,皇帝寝宫,洪熙朱高炽仰卧在床上,几名太医精心地侍奉着他。

        朱瞻堂、杨士奇立于床边,默默无语地观察状况。

        一个太监悄悄地站在暗处等候旨意。

        朱瞻堂忧伤而恭顺地说道:“父皇啊,这会儿,您感觉好一些了吗?儿臣懂得一点气功,儿臣给您按摩一下,或许,能让觉得父皇舒坦一些!”

        朱高炽气喘嘘嘘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朕的病……朕知道,恐怕一时,很难好转……或者,干脆把话说白了,从今往后,朕已经不可能再上殿执政了!唉,朕登基仅仅八个月……八个月就立太子,于国家太不吉利呀!所以,只好当着满朝文武们的面,把传国之宝交给你,其实,大家的心里全都明白,这件事的意思……同嗣传帝位,也是一样的了!你把酥妃以及你的侍女们……都接到坤宁宫去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宫中,一切全部都按照皇帝的规格来安置。至于朕,日后,你当作太上皇来孝敬吧……”

        朱瞻堂泪流满面,努力地安慰着朱高炽:“父皇!您不要这样想,您的病一定会好转的!儿臣天天陪着您!”

        朱高炽对朱瞻堂摇了摇头,休息了片刻之后,他开口把大臣杨士奇招唤了过来:“唉……杨士奇啊,你过来!”

        杨士奇连忙上前:“臣在!请皇帝吩咐!”

        朱高炽艰难地取出两个信封,挺足了精神对杨士奇说道:“昨夜,朕想了很久,由皇子代朕掌国执政这件事情……于文官这一方面,大约都是会从命的!可是,令朕放心不下的是武将。长期以来,全国卫所和军队的指挥统领之权,尽在王府而不在朝廷!朕实在是担心……担心卫所和军队会借机生出事端,祸乱国家呀!朕知道,皇儿瞻堂的手中,目前尚无一位兵勇可用,好在朕的另一位皇儿瞻基……在云南护国君府……已经编练了两镇精锐之师。因此,朕亲笔书写了这一道圣旨和一封家书,都是给皇儿朱瞻基的,已经用皇印封了,你即刻派遣几个信得过的人,秘密地送到云南护国君府中……千千万万……要当面交到瞻基皇儿本人的手里啊!”

        杨士奇连忙以双手接过朱高炽递过来的圣旨和家书,恭恭敬敬地说道:“臣领旨!臣这就派出最为亲信的家丁马上去办!”

        朱高炽望瞭望杨士奇,又挣扎着说道:“杨士奇,你跪下!朕这里还有一道旨意……是专门给你的!”

        杨士奇连忙恭敬地跪下:“臣听旨!”

        朱高炽指着朱瞻堂一字一顿地说道:“朕今天将这辅佐皇儿的重任,交托于你!日后,若是朝中无事,当然最好!可是,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你可一定要从中调停军政,设法疏导是非,千万不可以让国家生出祸乱呀!”

        杨士奇老泪纵横,连连叩头:“臣杨士奇领旨!臣杨士奇知道此事的轻重!臣一定会谨遵圣旨,以国家大义为上,遇到祸政乱国之事,绝不惜肝脑涂地、粉身碎骨而尽力为之的!请皇帝您就放下心来,安心地调养龙体吧!”

        中午时分,太医院内,一群太医,正脚打后脑勺忙碌的火急火燎的,宁王朱高炀突然率领着四名武士,带剑闯入。

        太医们吓得大吃一惊,一下子不知所措,顿时慌作一团。

        朱高炀伸手抓住一名从六品的常侍御医,极其威严地问道:“告诉我,洪熙皇帝得的是什么病?”

        那名御医吓得浑身发抖,如背书一般脱口而出:“喉疾!洪熙皇帝不过是偶感风寒,喉疾而已!”

        朱高炀扬手一剑,斩杀掉了那个应答的御医。

        然后,又抓住一个正七品的太医院典簿,再次喝问:“老实告诉我,洪熙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那个典簿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声说道:“血痨!咳黑血而吐红痰,症状极烈,病入膏肓,如今,已是无药可医的了!而且,皇帝脉压极高,心跳之快如马蹄奔腾,使得那病痨之血,随时都在侵脑攻心,只要再遇到不一丝不适,马上会使血贯颅顶,即便是当时不死,也必定会因为中风,而导致终生瘫哑于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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