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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那天,薄月的痛经在布洛芬的作用下得以缓解,只持续了半个上午,因此晚上的运动会礼仪队训练便用不着请病假。

        直到第一次月考来临,得到通知考试三天的晚自习训练暂停,她后来才想到,她们为期二十多天的训练,不长不短,居然一直无人缺席。甚至国庆假期里,礼仪老师只是在群里象征性地提了一下,女孩们却纷纷响应,敲定两个下午的时间,去学校一圈圈地走步子。

        但是国旗队并没有。听别人的“听说”,他们虽然只有七个人,却连三个都凑不齐,各有各的说辞,练习计划索性一拍而散。

        许晏清向薄月打听过江霖的假期近况,她已经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接受他们的熟稔已经是再稀松平常不过一件事。薄月不禁觉得这样下去,许晏清某一日会十分淡然地,请自己当她的僚机。

        她告诉她,江霖去了扈渎。没等许晏清多问,她就表明再详细的自己也不知情。

        她当时没问,因为察觉出一些边界感。

        江霖并非主动告知薄月自己去扈渎的事,至少,不是绝对主动。

        她早在假期前就有感觉,他好像突然很忙,却不知在忙些什么。忙体现在他们渐少的交流和碰面,即使依然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他的话慢慢变少。

        薄月不认为江霖是在疏远,因为他没有让她产生这种感觉和判断,他表现出来的就像是忙,来去匆匆。

        很自然,自然得她从不觉得是刻意。

        十月二号晚上七点,江霖许久不更新的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是傍晚时分拍摄的落日湖景。地点很陌生,她完全看不出。

        她对这段时间的远距离持淡然,可能是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的确信,人生纵然有许多可能性,但不包括自出生起的十多年友谊一朝走散这一种。她不以为然地点了个赞。

        薄月熬夜追剧,更深露重的时候,方收到江霖的音讯:我在扈渎。

        她的赞其实很纯粹,单为那一张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好景色。

        他没由来地发来四个字,解释自己的行踪,就一个并不存在的问号答疑。薄月反而,如见手机前竖起一道隔阂。

        那是未知在她眼前揭开的伊始。

        她只在还是幼童的时候去过扈渎市,那样一个象征繁荣的大都市,在她印象里大多是电视剧中的满城风雨。生活在三线小城的人们把自己看作井底之蛙,薄月的外婆常说,她家那早年举家搬迁、去扈渎定居的远亲,现在不知在过怎样的好日子。

        好日子如何好,可能是一生都没出过霁城的外婆无法想象的,但对年轻人来说,网络世界永不闭塞。

        薄月以为,自己是足够了解江霖的。

        但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扈渎?

        不是“我来扈渎旅行”,也不是“有xx事,来了扈渎一趟”,而仅仅是,“我在扈渎。”

        也许是因为,很多事情都是他不让她知道的,并不单单这一桩。薄月因此察觉到逐渐清晰的边界感。性格使然,她也决不过问。

        然而,说不上慌乱,但至少是无措的,她连他何时回霁城都不知晓。

        她已能想象下一次碰面的无言相对,同时回忆起自己那个期待支离破碎的生日。她是个抗拒尴尬的人,尤其跟亲近的人,于是决心躲一躲。

        那条信息她没有回复,一直到假期最后一天,才略过上面的话,给他发:“临时抱佛脚,考试那几天,吃饭不用等我,晚上我妈也接我放学。”

        像曾经糟糕的生日那天一样,江霖平静而惜字地接受了。

        “好。”

        学校像是存心不让他们好过,月考定在返校第二天。

        进重点高的第一场正式考试,不再是平常测验的小打小闹,要按进校成绩分考场。习惯了应试教育的学生们,同样习惯了被分数划分三六九等,气氛不比往常,晚自习可谓鸦雀无声。

        为了备考,薄月温朝禾不用去操场举牌子,顾桓一也暂时不去美术室上课。课间她偶然碰翻顾桓一的稿纸,捡起来不经意的一瞥,使她做好了数学成绩比不过艺术生的准备。

        所有科目都考完那天的晚自习,是一中惯例的考后狂欢。

        倒也没有狂到哪里去,只是整个年级选定一部电影,各班开了投影在教室看。没有老师管束,只要不吵到掀翻屋顶,这两个半小时,没有人管你是看小说还是打游戏。

        高一整栋楼关了灯,放一部昏暗的老片子。没有多少人真正对电影感兴趣,更何况不是时下流行的情感片或科幻片,56版的《巴黎圣母院》在窃窃私语中徐徐展开,时间久远,钟楼怪人在不甚清晰的画质下,显得并没有很狰狞。

        薄月看了一会儿,才留意到身边格格不入的顾桓一。

        他桌上亮着调弱的手机屏光,人却松懒地往椅背一靠,右手随意地持一支笔,时不时在摊开的纸上画一笔。

        她觉得他这样有点怪,分明气质是不羁,却又好像正经地在做一件事。然而,她没什么探知欲,慢慢地,凝视演变成愣神。不知过了多久,顾桓一将纸掀了个面,调整方位换个姿势靠着,一回头,看见她虚无的目光。

        视线的尽头像是落在他这里,却毫无意义,没有焦点。

        他指间夹着笔,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薄月回神,眼睛聚焦,看清那是一支红笔。

        她为自己的神思出游而发笑,眨一眨眼,笑问:“你在做什么?”

        “对数学答案。”

        “什么?”薄月有些惊到,坐直身子往他桌上要看个究竟,“你哪来的答案?”

        顾桓一把手机推过去,笑说:“你是不是忘了,我有家教。”

        薄月“唔”了声,看一眼他,心想你可真是与众不同,这就好比男人结婚前夕的单身之夜带老婆。

        顾桓一把那个pdf文件往上滑了滑,也看她。

        “对对?”

        薄月把卷子找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脑子可能是被门挤了,教室里可谓是黑灯瞎火,她这是在挑战近视的底线。

        顾桓一注视着她,一手撑头,饶有兴致地旁观她摸瞎。

        薄月忽觉不对,要是不采取什么行动,她怕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改出自己的数学成绩。她于是在他手机屏幕上一滑,也把卷子一掀,翻到第二面,贴心道:“你不用管我,我先从你刚看到的地方开始对。”

        顾桓一本想提醒她,其实他完全可以发一份到她的手机上。但又觉得她偶尔犯傻,一起看也就两个人凑得近些,随她去了。

        温朝禾偶然回头一眼,看清他们在做什么之后,只觉得十分诡异。

        别人都在网聊看剧打游戏,干些平时在学校不敢肆无忌惮的事情,他俩倒好,坐在最方便做小动作的好位置,头靠着头复盘前天的数学试卷,时不时有个没看懂的,还会来个简短交流。更诡异的是,居然是顾桓一给薄月解答。

        她痛心疾首地摇一摇头,回正身子给薄月发信息。

        温朝禾:“薄同学,你似乎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敢跟绯闻对象挨那么近。”

        薄月手机搁在笔袋旁边一亮,被她拿起来,只看见这么一条插科打诨。

        她回了个无语的表情包:“我只是在做心理准备。”

        温朝禾:“什么心理准备?”

        薄月:“你走,理科好的人不懂我的痛。”

        顾桓一家教给的答案使薄月梦回初中寒暑假作业带来的噩梦,那些厚厚一本的练习册,像是永远做不完,翻开最后几页的参考答案,大题永远没有步骤,徒有最后应得的结果。

        好在薄月的痛苦就结束于此。考试的答题纸收上去,她没有在题目卷上记录大题答案的习惯,所以她对答案止步于填空。目前来看,还不算太凄惨。

        顾桓一接着给自己判卷,细致程度,薄月怀疑他最后还要自己打出一个分数。

        没多久,一节课度过。高二高三是正常自习,下课铃照常响起,薄月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她不知道,原来走廊的灯光如此不显,印象里平时亮澄澄的,不过是蹭了一波室内照明的缘故。

        此刻教室里没开灯,那道身影就隐匿得未被人发觉。

        薄月耳边是嗡嗡的交谈声,兴奋激昂的情绪在空气中传播并交叠,随时就要迸发井喷式的哄闹。一墙之隔,江霖像被世界孤立。

        墙内升温,墙外骤冷。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倚栏一动不动,肩上月影宛如身披一层银霜。冷,他大半个身躯都被阴影笼罩,情绪难辨,只叫人觉得冷。却不是他的气氛令人胆寒,而是薄月替他觉出一丝涩然。

        她从没想象过,一种近乎于哀凉的气质,会契合在江霖的灵魂上。

        良久,少年从阴影下走出来,眉眼十分柔和地,冲她一笑。

        久违的面孔上平添陌生,她突然觉得不该如此。细数一下,没有见到他的时间已经过了第十日。

        薄月当下猛地向后一退,脚下匆匆,跨出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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