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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舟车劳顿,到了滨州本想好生休息,不想还未安顿好便被生生惊到了。

        滨州城地势低洼,三面环山,且山脉错综复杂水系盘根错节,之前的水患已经颇为严重,重到地方官员束手无措只得向朝廷求援,而这几日连日暴雨,生生将整个滨州城泡进了水里。

        雨势小了许多,天甚至有放晴的征兆。滨州地方官员已然在努力救灾,知州派了一个小吏前来迎接。小吏接了符传和诏令便带洛茯苓匆匆去寻那知州。

        滨州知州名叫庞蔚,长得像李逵,身高九尺,满脸络腮胡,声音浑厚有力。洛茯苓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指挥人打捞水中的活人。庞蔚半个身体都泡在水里,怀中拽着好几条粗绳,绳子末端拉着一些放着或大哭或已经没有力气发声的娃娃的木盆。

        水里泡满了浮尸,顺着流水往下漂。

        “利水司司工洛茯苓接了圣命前来滨州协助知州治理水患,知州大人请前来接旨。”洛茯苓乘着一小船对着那大汉喊。

        庞蔚听了声回头看她,却只远远行了个虚礼:“洛大人,这边灾情严重,您还是往安全处避一避吧。待我这边处理妥当再前去接旨。”

        洛茯苓皱眉看他拉着那些木盆往高处走,心想是个难得的汉子。交代小吏去安置谷子一行后边也划着船往他那边去。

        水深得很,洛茯苓不敢轻易下水,怕自己还没出力就给庞蔚徒增麻烦。陈召一边撑着船一边分心紧紧盯着她,生怕一个不注意就翻到水里去。

        “哎呀,说了危险,洛大人这样贸然前来若出什么事我担待不起呀。”庞蔚抬手撑住洛茯苓的小船,看起来谨慎得很生怕小船翻了。

        “我是朝廷派来帮忙治水的不是来看热闹的。烦请知州大人将受灾情况告知于我。”

        庞蔚左右顾盼,擦了一把脸上的水道:“滨州城的情况就是您看到的这样,水冲塌了不少房子,地势稍高一些的地方好一些。我从昨日晚上开始救灾,救上来的人全都安置好了,余后会命人去清点损失,至于周边的乡镇村落,预计只会比更糟糕。今早滨州驻军已经出动到山中去了,情况要等到他们回来报告才能知晓。”

        放眼望去,离内城不远的山上,土丘,凡是能容身的高地都乌压压挤满了幸存的人。而淹在水中大半个城池也都闹哄哄的,健壮会水的男子都自发地撑起了小舟,帮着官兵打捞水中的人。洛茯苓蹙眉:“利水司的记录中滨州是有水坝的,怎就叫洪水泛滥至此?”

        “那水坝都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滨水渐渐改了道,滨州水系本就复杂多变,再接连暴雨天气自然就收拾不住了。”

        “洪水积堵,可有泄洪处?”洛茯苓站起身来,往水流的方向望去。

        “往年积水会泄至阜蔺河,今年淤堵严重,水泄不过去。”

        “那好,我们兵分两路,您拨给我一队人,我带他们去疏通淤堵先把水泄出去,庞大人便继续救人。人命关天,这就行动。”洛茯苓叫陈召拎起船桨往下游去。

        “舟车劳顿,大人不先歇歇吗?”庞蔚手还没把船放开,一脸真挚地问道。

        洛茯苓正色:“这种情况谁歇得下去。”

        庞蔚怔了怔点点头,对身边捞人的官吏小声道:“快,跟着洛司工,朝廷派来的官员可得罪不起,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于是一群人划水的撑船的全跟在洛茯苓身后往下游而去。

        滨州地大官员众多,下游也早有人去抢灾。那庞蔚显然是个好官,虽然混乱,却也哪里都考虑到了。淤堵处在两座山交界处,已然出了滨州城范围,二山相协形成一个狭窄的山谷,水势大又有许多淤积阻隔水难以泄出。

        跟着她的一个官员道:“大人,这地方连通着滨州与粟阳,过了峡谷往前十五里便是粟阳城所在,粟阳地势更低些,过了粟阳才是阜蔺河。”

        “那粟阳灾情可严重?”

        “自然严重,今日寅时接到粟阳来报说山南有滑坡,加之暴雨不停,比之滨州城怕是更严重。”

        一时间大家都屏息无言,过了些时候才听到有人小声的哭泣。

        洛茯苓心下骇然,手都在微微发抖。其实自己才大病初愈还接连冻好几日,往后的日子估计不怎么好过。但是她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舒服。

        “倘若疏通了淤堵,水必然会泄到粟阳对吗?”洛茯苓咬牙又问。

        “是的大人,往年的水患都是先在谷外挖通泄洪渠通到阜蔺河去,可今年水太大生生将泄洪渠给冲塌了。”

        “现修泄洪渠肯定来不及,那么派人去找粟阳地方官,全力疏散百姓,还有,去找滨州驻军将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先将水泄出去,叫他们加派人手到粟阳。”

        官员领命,做了一番安排后带着一队人撑着小船往粟阳去了。

        陈召摸着头龇牙咧嘴对着洛茯苓小声嘀咕:“敢情这真是个烂摊子,事情这样棘手我们哪里能应付,要不咱跑路吧!”

        洛茯苓没有理他,冷静地分析局势,计算怎样将伤亡减至最小。

        天上还是阴云密布,此时已经到了未时。依据粟阳的规模,将一整个城的人撤离少说也要两个时辰,洛茯苓有些心焦,不敢再耽搁也叫陈召追上队伍。

        粟阳的状况的确更加糟糕,山南的滑坡盖了小半个城,一路走来路上哀嚎遍野,哭声直震云霄。粟阳官员已经集结了一大片,扯着嗓子叫喊指挥人们撤离,来来往往的人从半身高的泥水里蹚来蹚去,一时间场面根本控制不住。洛茯苓的小船受不了这样的颠簸,在人群中直直翻了下去。好在陈召人高一些,将洛茯苓拎着才不至于淹进泥水中去。

        洛茯苓手忙脚乱勉强站定身体,楷了楷脸上的泥水冲到聚集的官员身边去:“都做什么呢,州府的官兵都得听从命令,这样闹哄哄的天黑人都撤不完。”

        一个官员不耐烦地将她推开:“哪里来的毛丫头,赶紧滚开。”

        洛茯苓一扬手站上一个高台,怒道:“滨州的官员呢,给我过来!”

        远处在峡谷跟洛茯苓讲话的官员听到赶忙趟着水过来,此时也顾不上打圆场,只对着那群官员喊道:“都仔细了,这是邺城派来的水官,不可无礼。”

        “你听好了,叫所有人都别动,州府的官兵都到正街维持秩序,所有人从街巷到正街去,有序离开告诉民众不要贪恋财物,我方才从山南那边来,看样子还有滑坡的征兆,要命的就听官府的话赶紧走。”

        洛茯苓哑着嗓子喊,身体因为寒冷不停地打着哆嗦。官员领命赶紧安排,官兵在正街拉起长队帮着百姓撤离,叫嚷声依然很多,但显然秩序没有之前那般杂乱无章。健壮的男子背着老人,大一点的孩子牵着小的,官兵则将伤者背起,百姓团结一心从粟阳城里撤出。

        “粟阳的官员都听着。”洛茯苓冷着脸道:“今日之内必须将洪水泄入阜蔺河,安置灾民和开挖泄洪渠都需要人手,滨州驻军不知何时才能前来支援,官兵先行,若仍旧不够就叫粟阳民众顶上。”

        “大人,粟阳现在还泡在水里,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哪里还有余力去挖水渠。大人也给我们时间喘口气吧!”方才推她的官员抱怨道。

        这是很合理的要求,但是灾情等不起,洛茯苓丝毫不让:“我不听借口,耽搁越久死的人越多。”

        滨州官吏便拖拽着众官员开始行动,两个多时辰,活人终于都从粟阳撤离,洛茯苓自己扛着铁铲,带着官员沿着粟阳一路开挖,官兵见自己长官干活自然也不敢闲着,找了能找到的任何工具前来帮忙,而后百姓自发加入,人越来越多,找不到工具便用木板,石头。一直到天黑下来终于挖到了阜蔺河去。

        洛茯苓来不及参与民众的欢呼赶紧疏散他们带众官员前往山谷去疏通淤堵,而庞蔚早已带着驻军守在谷口,官兵一行有上千人,乌压压地持各种工具等待,看过去没来由的有安全感。

        庞洛二人接洽,驻军将领一声令下众人便开始搬石挖泥,淤堵处少说挖出了近百具尸体,尸体泡得发胀,裹着淤泥的模样触目惊心。这样的景象叫人不敢再言语。陈召也撸起袖子加入,全程无话。

        洪水瞬间泄下,浑浊的水溅起巨大的水雾,模糊了前方粟阳的模样。庞蔚拉着洛茯苓,以他壮硕如山的身躯挡住忽然汹涌的水流。陈召亦紧紧拉着她,等待着水势小了才瘫软身体靠着岩石休息。

        洛茯苓不敢耽搁,甩甩被水冲击得震荡的头脑,环顾四周看看全部泡在水中的人们,心头五味杂陈。

        一天一夜的劳累早已透支了体力,但是没有能补充体力的食物,不止她自己,陈召、庞蔚、滨州粟阳众官员和驻军都没有吃东西。洛茯苓的身体都在水中晃荡,末了还是强压下不适道:“辛苦大伙儿,水预计天亮能泄个八分,救人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的,还有余力的便到城中去救人。”

        调头回滨州城,洛茯苓已经精疲力尽,她知道自己在发烧,得空喝口水,借着杯中水的倒影看到自己已经烧得通红的眼睛,她明白自己需要休息。于是将茶水一饮而尽,向后一倒闷头就睡。

        没人敢有异议,庞蔚看着睡在船中的小姑娘油然生出佩服来。他们其实都很累,早就不想再撑着了,但是看着洛茯苓小小的身体在洪流中穿梭,看她挥着铁铲时坚定的眼神和她明明透支体力还在摇摇晃晃支撑的魄力,他们这些大老爷们纵然再累也没脸面抛下这危难境地去歇着。

        大家都尽量压低声音讲话,努力不吵到她。但洛茯苓睡了不过三刻便挣扎着爬起来,她已经哑地讲不出话。但还是对着同在船上的庞蔚说:“庞大人,将人分成三组,轮着休息。”

        庞蔚点头抱拳道:“洛大人放心歇着,刚接到禹州传信说诚王殿下派了军队过来。我们再坚持一天便好。”

        “那就做好今天一天的事。”洛茯苓从船上站起来,陈召怕她栽下去紧紧拉着她的衣摆。

        “除了救人外要另外派人将所有药铺医馆中的药材捞出来,现在伤者病患无数,那些才是救命的。我没什么力气跟着你们下水捞人,只能去安置处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伤者的忙。”

        “好。”

        “待会儿叫驻军将领来找我,我需要知晓山中村寨受灾状况。”

        “好。”

        “我要写份折子给邺城,你腾出手来清点损失我好上报。”

        “洛大人还是好好歇息吧,您抖得厉害,怕是在水里泡病了。”

        “还有,分三组人轮番行动,我们需要保存体力,就算是禹州的军队来救灾也需要熟悉滨州状况的驻军带着行动。”

        “大人!”庞蔚皱着眉喊她,洛茯苓讲完便一翻身又晕了过去。陈召慌忙拽着她往怀中一拉才没叫她掉水里去。

        恍惚中有个女子在摸自己的脸,那女子手指纤揉,指尖处带着细茧。也许是女子的手凉,也许是洛茯苓自己的头太烫,冷热相触竟有些痛麻。洛茯苓低声□□几声,缓缓睁开眼。朦胧间一个俏丽女子柔柔地看着自己。

        那女子开口,音色却有些低沉:“醒了?给你熬了药,趁着清醒快喝了。”

        洛茯苓揉着脑袋坐起来接过一个药碗,药看起来颜色浅淡,味道也并不怎么苦涩。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满是伤患的土丘上。

        “我睡了多久?”

        那女子转脸对着她笑:“也不久,不到三个时辰呢,你烧得厉害,庞大人吩咐要看着你好好休息呢。”

        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黛眉凤眼,红唇微启笑意盈盈,竖着高高的发髻,头上朱钗点缀看起来贵气得很,身着一件浅青色的长裙,裙子制式繁杂,用银线绣着精细的花纹,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我歇得差不多了,姑娘有无见到我兄长?”洛茯苓出于女子本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想与之有个比对,却见自己一身衣服已经被泥石泡烂了,灰蓝色的破布就这么随意挂着,满身的泥污看起来十分狼狈。不过双脚和小腿是干净的,还用干布包裹了起来。

        女子笑道:“你哥哥跟着大人们干活儿去了,应该不久便能回来,弟弟在那边呢。”她指着十来步远的地方蹲着的小小身影:“他可哭坏了,你晕着没听到。”

        洛茯苓往那处张望,见谷子熟练地给一个受伤的小伙子缠绷带,刚想站起来过去找他又被女子拦下:“你的脚都泡烂了,你弟弟给你烧热水擦洗,好不容易才清理好伤口,你就先老实待着吧。”

        “姑娘费心了。”洛茯苓曲手行礼以示感谢。

        “大人客气,我叫舒妍,大人唤我名字即可。”

        “好,舒妍夫人。”

        “我早已嫁为人妇不是姑娘啦!”

        “那。。。。舒妍夫人。”

        洛茯苓没有冒昧问舒妍的身份,她还是忍着脚趾传来的剧痛站了起来,仔细看包着脚的干布居然是谷子的外衣,她心中一算,想着这样冷的夜晚没有外衣要怎么熬过去。

        谷子一脸肃穆,对着每一个伤者悉心照顾着,小小的少年在洛茯苓看不到的地方很努力地发挥自己的作用,哪怕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哪怕面对无数种凄惨可怖的伤口都很坚定默默地做事。谷子最可贵的地方在于老实和踏实,他不像平安那样机灵嘴甜会来事,还因为懦弱胆小时常哭,但他好像已经在这两三年里迅速地长大了,学着兄姐的模样去担当。

        洛茯苓走到谷子身边,没有帮忙也没有为他披盖衣服,而是看着伤患虽然工整但手法不怎么对的绷带道:“包扎动作虽应迅速严谨却也不能勒太过,否则会影响体内血的循环。”

        谷子听到了话要抬头看她,洛茯苓又沉着音道:“不要分心,旁边的病患也一样,他伤到了右边肋骨,骨头虽归位了但是包扎时应将布块裁成三角巾扯到背后在背左侧打结,否则伤口无法有效固定,骨头还有移位的可能。”

        “好,我这就重新包。”谷子见洛茯苓已经没事了言语都欢欣起来,听着她的话重新给患者包扎。

        安置区在滨州城的高处,天并未放晴而是又阴沉下来。人来人往,被送过来的伤者越来越少,最后天已经大亮,洛茯苓停下给炉子扇火的手抬头看着前来汇报的官员。

        官员是当地典史,恭敬地行礼过后将几叠还潮湿的册子呈上:“洛大人,这是滨州各地收上来的损计,时间赶得急所以还未能统计完全。”

        “庞大人呢?”洛茯苓将药罐子从炉子上取下,把药水倒入每一个碗中才直起腰来接过册子,细细看过,眉头皱地越发地紧。

        “大人和陈召兄弟去接禹州军了。”典史摊开笔墨,似在催促洛茯苓赶紧写折子。

        洛茯苓也不废话,接过笔,稍稍沉思过后写下来请朝廷拨钱派人的急报。

        “萧异,萧异,你过来。”洛茯苓对着缩在一个帐子前瑟瑟发抖的萧异喊道。

        萧异僵着脸过来,木木地看了洛茯苓一眼:“大人,马都备好了。”

        “快马加鞭,一刻都不能耽搁!”她将折子包好塞进萧异的怀里。萧异面露难色,估计心中难受地不行,他是楚桓英的人,被派来看着洛茯苓的,这被派遣回去那这一趟上下都不好交代,况且才到滨州气还没喘匀便又要舟车劳顿赶回去,换谁吃得消。

        “大人,我。。。”

        洛茯苓瞪他一眼:“有何异议?”

        “小人腿还麻着呢,要不您换个人吧,我怕误了事。”

        洛茯苓一巴掌甩他脸上哑着嗓子怒道:“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知道什么是急报吗,要是陈召在这里我还用得着使唤你?赶紧滚回去,要是半月之后朝廷没回信,我回去便剥了你的皮。”

        这怒火不仅吓到了萧异,连带周围闹哄哄的人群都安静下来。典史脸色也不太好看,头更低了几分。萧异觉得腿肚子的筋转了几转,咬着牙行礼告退,上马离开了。

        换做平时她不会有这样大的怒意,但在极度疲累和紧张的状态下洛茯苓根本控制不住,看着萧异远去的身影洛茯苓心中大快,她想,妈的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谷子很小心地挨过来,颤巍巍地拉了拉洛茯苓的袖子:“阿姐,你别气,你身体还没好。”

        忽然之间雨哗的一下倾盆而至,听得众人骂骂咧咧开始避雨一瞬间混乱不堪。

        典史等人跟着洛茯苓躲进一个小帐篷里,帐篷是私人的,属舒妍所有,但她并没有对众人冒昧闯进有什么不悦,反而叫身旁婢子倒热茶招待。谷子很细心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给洛茯苓擦掉身上的雨水,眼里既是倔强又是担忧。

        外头雨大得吓人,典史咬牙切齿地锤拳道:“滨州都这样了老天爷还是不放过我们,这天哪里就有这么多的雨可下,真是见了鬼了。”

        另一官员接话:“可不是么,这一回已经伤亡近两千人,这雨再下滨州可就真毁了!”

        “那便等雨停了,我去砸了那风伯雨师的庙,神灵不护佑人间便罢了,现如今竟争着做恶神残害万民百姓。”

        一旁跪坐着闭目养神的舒妍听了这话忽的拉下脸来,抬头用凤眼瞪着典史:“可不能这么说大人,这都是百姓心不虔诚,恶念太多天公降下的惩罚,尔等这些年犯了诸多过错,怎到反过来责怪神灵!”

        典史不悦,沉着脸问她:“滨州这些年在我们治理之下民生欣荣,何来的过错?”

        “且不说别的,前两年从禹州来的难民难道不是被你们逼得没了活路?五万难民被挡在滨州城外,你们眼睁睁看着,看他们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看他们活活被冻死。当时带着人驻守在滨州城门前的难道不是你们庞蔚庞大人?出兵镇压残害近万名百姓的难道不是你们滨州领将参阳?将此事写为功德上报的难道不是你典史大人?”舒妍身体微颤,看起来是全力压制着火气让自己不要爆发。

        谷子身子一僵,洛茯苓转脸去看他,见他已然面无血色,他是从这场镇压中逃命出来的,那时的人间惨状他是亲历者,洛茯苓自己也是亲历者。

        帐子中沉默了很久很久,典史一动不动一声惊雷过后他才慢慢开口:“难民闯进滨州,那滨州会变成什么样子,儋州的教训不够惨痛吗,吾等身为滨州官员如何能不为滨州百姓考虑,为了一些已经注定会死的人去拖累原本活得很好的滨州民众这种事我又怎么能做得出来,若滨州百姓遭了难,我死后如何有脸去面见祖宗亲人,面见那些责难我的百姓。”

        “冠冕堂皇!横竖不过不将人命当回事罢了,何须找这些借口。”舒妍站起来,整理仪容愤慨道:“如今天神赏善罚恶,你们恼羞成怒口出恶言折辱神灵,小心遭到天道惩罚。”

        洛茯苓明面上并无波澜,但内心却如万马奔腾,感情这些抢险救灾、爱民如子的大官儿们就是害她流亡逃命的恶霸。她对洛老爹高氏这对父母并无什么感情,但谷子不一样,谷子是他们养大要给洛家传宗接代的,老两口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掏心掏肺地好,这样重感情的孩子也肯定万分孝顺,他们都死在了那场镇压中,谷子埋头看不清表情,只将拳头攥着拼命忍下万般愤慨。

        一时间帐子里叽里哇啦乱叫一通,官员和舒妍双方都开启了唇枪舌战,势要将争个黑白分明。但是各人有各人的立场与身份自然辨不明。

        吵闹声让人头疼,洛茯苓既是受害的流民,也是来救灾的官员,为哪边出头都不合适,横竖两眼一闭撑着个蓑衣带着谷子慢慢退出了帐子。

        两人找了个挤满人的木棚避雨。谷子拉着洛茯苓的衣角,努力将她整个挡在棚下,自己却有一半身子被淋着。洛茯苓转头看他,忽然意识到谷子已经开始蹿个儿了,也才十五的年纪就已经高出了自己小半个头,他倔强地瞪着眼睛问道:“阿姐,我们为什么出来,我们应该骂他们的对不对,为什么是我们躲出来呢?”

        惊雷轰鸣,震得人心颤。洛茯苓看着他的眼睛严肃道:“是该骂他们,但是然后呢?五万多人的冤魂会因为我骂了他们而安息吗?他们会被我骂醒然后忏悔自己的过错吗?朝廷会因为我骂他们而为那些难民平反吗,不会的,骂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谷子咬了咬牙,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可死了那么多人,我们吃了这么多苦,难道就这么咬牙忍着?”

        “谷子,你觉得典史说得对吗?挡住南下的难民是功德一件吗?”

        “当然不对!”

        “那你去问问,问问这棚子里的人,问问他们怎么看。”

        棚子本就小,还不怎么结实,风一吹摇摇欲坠。在这里躲雨的都是一些妇孺,谷子犹豫了一下,挤进棚子里面去,耐心地一个一个问,可是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滨州的官员都是好官,他们没有做错,他们对那些死去的难民最大的善意也不过是感叹一句可怜。谷子绝望地站起来,看着许多妇人怀中还抱着熟睡的孩童,便咽下自己的愤怒走到洛茯苓身边。

        茯苓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大雨如注无奈道:“世事如此,对与不对,是黑是白本就不是一个人可以轻言论证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可我,不甘心,我觉得不公平。”谷子的眼泪夺眶而出。

        洛茯苓抬手给他擦眼泪,看着谷子还稚嫩的脸心里非常难过:“你不用忧心,既然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活下来了,那你就好好地,开开心心地过日子,阿姐会保护你。”她环手抱住自己的胳膊,想了想:“至于公平,公平是挣来的,阿姐会给我们把公平挣回来的。”

        谷子的嘴唇颤抖着,沉默半晌又抬手攥着洛茯苓的衣角,好似这座小小的靠山是自己最后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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