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得了相思的教训，慎刑司没有对晓柔用刑。唐八宝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晓柔那张柔柔弱弱的小脸，她用惶恐又强作镇定的眼神看着付屈之。据季福忠说，晓柔是一个牙尖嘴利得近乎刻薄的丫头，而此刻她却只一遍遍重复一句话，毒是她下的。
付屈之怒道：“你当本官是瞎的？初九那日你从未出过掖庭，你是长了翅膀飞到太医院去下毒？”唐八宝伸出一只手扬了一扬，付屈之只好识趣地闭上嘴巴，退到了一旁。
“太后，是奴婢下的毒，您杀了奴婢……”晓柔见来的是太后，忙重复了刚才的话，只是还没有说完，她便震在当场。
晓柔怔怔地看着眼前年轻美貌的皇太后弯腰凑在她跟前，用一只指甲隐隐泛光的手，拾去她夹袄上的草药碎屑。
唐八宝捏着草药碎屑，淡淡道：“你继续说。”
晓柔垂下眼睑道：“药柜的药是奴婢换的，是奴婢给太后下毒，再嫁祸给程太医，不关相思的事，也不关烟荷姐姐的事。”
“哦？是么……谁让你给哀家下的毒？”唐八宝忽然一下捏住晓柔的下巴，厉声喝道：“说！”
“奴婢……奴婢不会说的。”晓柔闭上了眼睛，她觉得唐八宝的手指尖竟比冰来冷上几分。
“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唐八宝放开她，立起来道：“怕被那人知道了，对你的烟荷姐姐下手？”晓柔闻言一僵，再止不住地颤抖。
唐八宝叹息一声：“可惜你只知道你的烟荷姐姐嫁祸给程太医，却不知道她连相思一并嫁祸了。”
晓柔喃喃道：“不会的，烟荷姐姐不会的。”
便在此时，洛安小跑了进来，恭敬地凑在唐八宝跟前低声说了两句，唐八宝闻言脸色一变。
晓柔猛地窜了身子，拉住洛安的裤腿哭嚷道：“你说什么，你说姐姐怎么了？”付屈之命人拉住了晓柔，唐八宝没再回头看一眼，只道：“带着人跟上。”便转身出了慎刑司。
洛安说，烟荷趁人不注意跳了井，易牙找到的时候，已经冻硬了。
易牙是在相思她们住的杂院那口井里找到的烟荷。因为地热的缘故，冬季井水也不会结冰。这是唐八宝平生第一次见到死人，她有预感这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她只看了一眼，推门进了烟荷的房间。
房间收拾地相当整齐，尽管朴素，却处处透着小女儿的灵巧心思。一只绣着小荷初露的荷包，就摆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季福忠从桌上拿起那只荷包，递到唐八宝手上。
荷包里面是一张纸条，只有短短几个字，唐八宝却整整看了三遍，眉头紧锁起来。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却被她忽略了。
唐八宝一边想着，一边命易牙和洛安仔细搜查，便捏着荷包走了出来，扫了一眼趴在烟荷的尸体旁边痛哭却不敢出声的晓柔，唐八宝心中叹息一声，露出嫌恶的神色，指着她对付屈之说：“这丫头，严惩，但是得给哀家留一条小命，哀家还有用。”
看付屈之一脸疑惑，却没有问出声，唐八宝自然也懒得解释。
季福忠提醒道：“太后，这个丫头……”
不可留啊，唐八宝当然知道。非但不可留，还该杀。别看晓柔现在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但她一旦回过神来，必然会对唐八宝怀恨在心，这将会是一条祸根。
唐八宝哼道：“她要报仇，来就是。哀家还怕她不成。”到底晓柔现在并没有害她，她就不能为未知的事情先下杀手，她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这是她的原则，也是她必须坚守的初心。
季福忠深深地看了唐八宝一眼，微微颔首，他忽然有些觉得，现在的太后，和往日所知所见，皆尽不同。
“那幕后的主使……”倒是付屈之问道。
唐八宝斜睥了他一眼，“哀家已知道了。”
洛安和易牙搜出来一堆女儿家的私物，并没有其他的发现。
回头环视了一周，唐八宝吩咐了句“埋了”，便走出了这方杂院。
那张纸条上写的几个字是“霍太妃、晓柔”。烟荷供出霍太妃，换晓柔的命。
将入夜。
掖庭里一处偏僻杂院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忍冬拎着灯笼跨了进来，她小声道：“太后，仔细脚下。”
唐八宝任忍冬扶着走进来，她看着井边还在燃烧的纸钱，轻咳一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季公公，别藏了，哀家知道是你。”
季福忠从墙角阴影处走了出来，他麻溜行了个礼：“太后不该这么晚了，还来掖庭这种地方。”
宫里马上就要下钥，但她必须得来证实一下。她方才忽然想起白日搜出来的那些女儿家的物件，都是姐妹儿的一对，这感情好得出奇。
唐八宝道：“若哀家不来这一趟，还不知道季公公比哀家想的还要好心。”
季福忠道：“奴才不敢对给太后下毒的人好心，只是烟荷生前给了奴才一笔银钱，奴才消灾罢了。”
唐八宝忍不住嘴角一抽，季福忠委实是她在宫里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最有趣的人了。
当然，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季福忠将手里的纸钱添进火里，才开了口。
原来烟荷和晓柔果然是掖庭出身的一对亲姐妹，她们最大的心愿便是出宫。想必是霍太妃许诺二人，若助她当了皇太后，就放二人自由。毒/药本来应该是晓柔去换的，她正好要去领艾叶，但她临时怕了，烟荷顶替了她。只是耽搁了时间，烟荷去的时候，程如磬已经将药材包好，交给了相思。烟荷只有狠心从相思身上下手——只是这一桩，她没有告诉晓柔。季福忠一开始也只是猜测，因为他在烟荷递给他的荷包上，闻到了那股药味。
“你既然猜到了烟荷是下毒之人，为何还要收她的银钱？”唐八宝打趣道。
“因为奴才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她会死。”这话里的意思，是认为一开始的唐八宝查不出来。
“可你出言帮了相思，就该知道烟荷一定要死，那你还收她的银子……”
季福忠苦着一张脸道：“哎哟太后，奴才管不住这收人钱财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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