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违心
第二日清晨。
扶慈睡到日上三竿，才渐渐醒来，摸了摸枕边温度，已经冰冷。
他隐隐失落一瞬，正欲掀被下床，却突然感到一阵异样，颓然放下被褥，他双目放空一瞬，莫名心生一股委屈。
他还以为，谢阑峥昨夜那么不肯放过他，今日早起，至少会把自己收拾干净，会怜惜地为他换好新的衣物……
可眼前散落满地的喜服，以及身体的不适之感，都清醒地告诉他，一切都是妄想。
谢阑峥恨他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放弃任何一个欺负他的机会？泄尽欲望，便一走了之，倒也符合这般猜想。
恍惚间眼鼻一酸，扶慈心中莫名感到酸楚，自我宽慰着，已经解毒，谢阑峥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今晚就把他赶出去！
稳了稳灵力，扶慈攒着一丝力气下床，裹上衣袍，拖着一身酸软，走向隔间浴池，清理身心。
……
谢阑峥漫步杏花之下，背手垂眸，眉宇间凝着一股沉思，他有些后悔早晨的举止，他不该放下扶慈不管，至少昨晚好歹是彼此的新婚之夜。
纵使他恨自己的师尊，也不该用这种可耻的方式欺负扶慈，那可是他心中曾经最圣洁的青莲，就算早已生了那般孽心，或是怀疑这场婚姻里阴谋暗藏，但如今怎么想，似乎都是自己先占尽了便宜。
心中不忍与矛盾，让谢阑峥顿时想折返回去看一看师尊。
可是……他脑海中又闪过儿时的回忆，雪山上的鲜血，无数人的哀嚎，烧毁的村庄，以及雪夜里，家门外的刑架上挂着的那道残躯……触目惊心的暴行，登时刺激地他心尖阵阵痛楚。道宗之人的残忍是曾经的扶慈一手促成的，自己如今的报复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不够，远远不够……这样一想，谢阑峥憎恨压过愧疚和悔意，打消了回去看望扶慈的想法，如果师尊真的在乎他，那他就更要利用这份在乎，让扶慈伤心难过，这只是一点早该讨回来的利息。
于是在外虚晃一日，几次经过落闲南园的院门，谢阑峥都过门不入，也不管那人有没有吃午饭什么的，一个人看似悠闲自在又满怀心事地在师门散步。
突然，长廊一旁，谢阑峥撞见一帮刚下校场的师弟，下意识想要回避。
却未料到正好有熟人，高呼了一声：“谢师兄！”
谢阑峥回头一看，止步庭前，挂上一抹标准笑容：“师弟们好。”
众人一愣，惊觉其性格大变。
易小圆回笑道：“谢师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得一笑啊。”
“呃……”谢阑峥尴尬一瞬。
许知华撞了一下他，低声道：“少说几句。”
易小圆心思天真，不甘心回复一句：“本来就是啊。谢师兄和扶慈掌门成了道侣，本就是一件高兴的事，我们还没来得及恭喜呢。”
“谢谢。”谢阑峥很得意地接受了这份好意，因为这种话变相地在宣告扶慈是他一个人的。其他人只能祝福。
“哎，要不我们偷偷下山喝几杯吧。昨夜你们大婚，但道宗长老说不能铺设，我们连喜酒都没喝到一杯呢。”
喜酒！
谢阑峥猛然惊住，昨夜他报仇心切，竟然连交杯酒都没与扶慈喝。分明是疏忽大意，可谢阑峥疯狂脑补，扶慈当时应该很心碎吧。新婚之夜，连周全的礼数，自己都没给他，枉费他做自己多年的师尊。
自己活像一个白眼狼。
“谢师兄？谢师兄？”
见人失神，众人叫了好几声谢阑峥。
“哦。我听见了，咱们走吧。”
谢阑峥回过神，镇定点头。眼前这几人心腹算不上，但真心确是实在，日后还要多加利用，他不能在此刻暴露自己的想法。
但谢阑峥一路蹙眉，心思更乱，他甚至感到害怕，这样的打击会不会对师尊太过分了。自己明知，师尊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成婚一事会不会单纯地就是他的低头与歉意，他这些天是不是查到了真相，以为冤枉了自己，想要以这种方式弥补？如果这不是一场设计，又会不会是……师尊心里也藏着说不出口的爱……
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闪过脑海，谢阑峥连最不可能的猜测都想了一遍，把自己的理智搅得一团乱。
……
一场酒宴喝得寡淡无味，谢阑峥郁闷回去南园的路上，却在黑暗角落乍遇青后的人拦路，登时酒意清醒泰半，心神警惕，语气不善：“青后派你来做什么？”
黑衣人认真回复：“少主，青后命你速速抽身回百丈黑峭向她当面解释。”
“解释什么？我的计划不是在那张喜帖里写得清清楚楚吗？你让她安心等待，我会在三个月内取得道宗所有实权，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外族的相助！不要再拿联谊的事情来烦我！”
黑衣人被他的怒火烧地无措为难：“可，可是……青后说您用这种方式，有辱族风。”
“只要能报仇复族，什么手段值得这么计较吗？何况忍辱负重的人只是我……她还有什么不满？”
黑衣人被怼地哑然，无奈妥协：“好吧。属下会将少主的意思传达给青后。”
“嗯。另外，转告青后，这段时间不要再背着我对道宗施压，所有计划，我自有针对。”
违心冷语，谢阑峥捏住恩与恨两端的平衡，无奈道出这些欺瞒话语。他已经决定，要先调查出扶慈真实的心意，再做出下一步。否则……
“哎……”
一件心事未了，马上又自找烦恼。
谢阑峥回到南园之时，夜静星疏。园中依旧红纱飘飞，崭新的婚房还亮着烛火。
他逡巡门口，思量今早的做法，又开始自我矛盾。但想到最终还是要亲自面对扶慈，谢阑峥闭了闭眼，故作凶恶，冷硬着心肠，快步上前。
回想起前些日子所受的屈辱，谢阑峥仿佛捉住了底气，隐隐带怒，沉沉推开门扉，却在抬眸瞬间，见师尊一身梨花白袍，气质清贵，于兰花灯下，专心致志地提笔写字，似乎并未察觉自己已归来。
这样娴静的画面好似与心中想象的对峙形成鲜明对比，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闻声，扶慈顿了下手中的笔，余光瞥了眼那道身影，迅速将下午收到的那份关于“葬道盟”的情报信纸藏进桌边的书卷中，转而铺陈另一张纸页。
谢阑峥皱了皱眉，没想到他不曾正眼瞧自己，有些恼，哼了一声：“师尊……”
扶慈心里也有气，仍未理会他。谢阑峥微妙地眯了眯眼，望着他的背影，沉了沉脸色。
“师尊！”
分贝乍高，扶慈听得烦了，冷冷道：“安静。”
谢阑峥已走到他的身畔，听闻这声呵语，心中更不畅快，无礼去抓他纤瘦的肩膀，暗暗施力，讽刺道：“怎么？师尊这是在厌恶徒弟了吗？”
“……”
“你是怪我昨晚没有伺候好你吗？”
诧异粗语，听得扶慈惊怒拍案：“你！住口！”
谢阑峥有心激他，叛逆讽笑，直白问：“师尊，告诉我，你愿意与我成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扶慈别开脸，沉声道：“你无需知道。”
谢阑峥扯了抹凉薄的笑意：“我必须知道！”
他不想再猜来猜去了！就算别有用心，他也认，只要师尊说出来，他都信。可偏偏他什么真相都听不到。
“你之前那么恨我，转而却肯自降身份，委身于我，这样的蠢事……师尊，我的好师尊，你真的会做吗？”
“……”衣袖中的手心缓缓攥紧，扶慈暗暗平复心气。
谢阑峥却不依不饶：“嗯？看来师尊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机心了？没关系，徒儿有的是时间奉陪……”
“……”
“还是不说么？”谢阑峥眉尾恣意一挑，手指游走在他尚带红痕的锁骨上，摩挲片刻，昨夜的记忆片段闪过脑海，目光倏然晦暗，转而用一种很轻的语气威胁他，“师尊，你知道我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开口……”
“你……”扶慈折断手中长笔，侧目瞪着他，“放肆！”
谢阑峥摆烂笑道：“是你自己要与我结为道侣的。怪就怪你自己所嫁非人吧。”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但如果你觉得世俗的礼节能困得住我扶慈，那你未免太小看自己的师尊了。”扶慈冷淡将断笔拂开。
“什么意思？”
扶慈淡淡递给他一张薄纸：“这是休书。你既厌恶我，那就在上面签字，从此离开清心峰，去江湖寻仇吧。索性我们师徒二人的情分早已走到尽头……”
“你！你竟然在写这种东西！”谢阑峥不可置信，“我们才成亲不过两日，你就反悔了？你还说这不是一场算计！”
“是又如何？”扶慈眉目低垂，人淡如菊，“不是，你又会改变什么吗？”
谢阑峥怒气暴涨，一把撕碎那张纸，拿他无法：“你非要这么成心惹怒我吗？”
默然不语，扶慈捻指施法，又将那些碎纸恢复完整，声音更冷了几分：“签！”
“哼。师尊，我偏不顺你的意！你又能拿我怎么样？”谢阑峥气地语无伦次，胡乱顶撞，“你高高在上，不食烟火，也该知道一纸婚姻的信诺在世俗眼中有多重要，更何况我还可以为你罔顾伦常……现在，你已经不能抽身反悔了。”
“你！这种下三滥的威胁，你也说得出口！”扶慈不知他纠缠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心中已经不期待那会是爱了。
“这是威胁吗？难道昨晚你与我缠绵悱恻不是事实吗？现在装什么……”
“啪——”
这一掌饱含痛心与怒气，扶慈眼尾突然艳红，看着眼前被扇得怔愣的谢阑峥，嗓音颤哑：“那件事，不是你能拿来羞辱我的资本！”
衣风带起的清香拂过鼻尖，等扶慈起身走远，谢阑峥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混账事，他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为什么在看到师尊想要抛弃驱赶自己的时候，会忍不住用这种蠢话去伤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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