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授恩
“呃……”
一声痛吟，光阴幻境倏然破灭，扶慈耳畔犹浮现着那声宛如恶鬼冷笑般的“师尊”。
他缓缓松开握紧玉珠的手，目光一片黯淡。
扶慈陷入更深的困惑当中：拾光珠到底在暗示他什么？为何要把那些痛苦的回忆牵扯出来？是自己修心不静，珠玉顺着他的思路，入了另一种过往的原因吗？
那幻境消失前，为何会遇到自己的徒儿，难道……谢阑峥会杀他么？
这样的假设，已然成为扶慈的心病。想起谢阑峥的欺骗，想起他疯狂的爱……扶慈顿时不想再纠结证据，内心的排斥与莫名恐惧，让他缓缓沉淀了心意……
十日之期，很快结束。
众人在正堂恭迎出关的扶慈，对他们交代事情。
这次，来得最晚的人依旧是谢阑峥，若是往昔，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陆清越站在扶慈身畔，顿感风光，暗自心说谢阑峥这一次一定深受打击，谁叫他要以下犯上，不知好歹，惹怒扶慈，这下师门大弟子的威风，终于有一次属于了自己。
正想着，门口徐来一道逆光的身影，引得众人纷纷抬眸，微感欣慰。
扶慈分神期间不断动作的手指终于停下敲打，可深蹙的眉心，在谢阑峥来的当下，也不曾松开。
“师尊……你唤我前来，有何事吩咐？”谢阑峥语气有一丝恹恹。
“……先跪着。”
众人一惊，暗暗为谢阑峥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有些惋叹，谢阑峥终究不能将功补过，该清算的旧账还是来了，毕竟将恩师的肖像私藏在春宫画本里，多少犯了不敬之意。扶慈要怪罪，倒也合情合理。众人这样猜测着，连陆清越也这样想着，更是趁人不注意，不屑冷哼一声。
“是……”谢阑峥缓缓跪在扶慈眼前，垂着脑袋，牙关紧咬，不甘仍然。
扶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随即用灵力生疏唤出阳剑“敛昼羲和”，干脆扔到谢阑峥手中，沉声：“接好！”
谢阑峥惊愕抬眸，惊喜交叠的刹那，阳剑之璀璨已经泰然落入他的双手。
众人瞪大瞳眸，难以置信，扶慈这突如其来的做法，惹得一片窃窃私语。
日月神剑是道宗圣物，更是扶慈唯一的佩剑，神剑共有阴阳两面，阳剑一面名曰“敛昼羲和”，月剑一面名曰“折桂月魄”，神剑可分一为二，又可合二为一，若非剑道奇才，根本驾驭不了此剑，当初扶慈能顺利胜任道尊，也是多少依靠了这口剑的威名。
若是平时，师门上下，连瞧一眼这把剑的剑穗都是稀罕，现在目睹扶慈当着他们的面，展示宝剑的美感，一时都被惊艳地不知所措。
而眼下，最耀人眼目的阳剑，都已经被交接到了谢阑峥手中。众人啧啧称叹，原来扶慈闭关十日，是在考虑授剑给自己的嫡传弟子……
陆清越气得肺都快炸了，眼神狠狠剜着扶慈的背影，原以为自己受他赏识，原来不过是个替代品，真气人呐！
谢阑峥怔愣半晌，面对四方投来的艳羡目光，他仿佛还不敢承认这份突然大驾光临的殊荣。
“谢师兄，你还愣着干嘛啊？道尊都还等着你的谢语呢。”
易小圆激动提醒，扶慈神色依旧平静，只是望着堂下谢阑峥那双欣喜又感动的目光时，他稍稍侧开了脸。
一语惊醒谢阑峥，他喜不胜收，郑重叩首，领恩道：“谢，谢师尊……”
“先别急着谢。”
就在这时，座上的扶慈平静起身，打断他的话。
众人笑意一僵，不解地望着他，隐隐觉得堂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扶慈挺直身板，负手袖中，神色沉冷，缓缓臻首，语惊四座：“我要你，用此剑……自刎。”
轰隆——
谢阑峥心底如山倒天塌，奉剑的双手一阵慌颤，惶然仰望扶慈冰冷的脸色，启唇欲语，却问不出一个字。
“道尊！您，您这是……”众人反应过来，为扶慈突变的残忍一语，而万般惊愕费解。
扶慈面若寒霜，不为动容：“怎么？本尊的话，你没听见吗？”
“师尊……你真要杀我吗？”谢阑峥颤音回问，喉咙里一片苦涩蔓延。
扶慈冷冷拂袖，侧着身，摩挲袖底食指，清目一闭，语调轻轻：“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该不该死，你也清楚！”
众人心口恶寒一瞬，竟不知扶慈会为了一件小事无情到这种地步，本欲求情的嘴，在望见扶慈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盛怒下，都识趣地紧闭了起来。
易小圆性格莽撞，扑通一声，跪求扶慈：“道尊，谢师兄不是有意的，您就看在他对您一片真诚上，网开一面吧。”
“是啊，尊上，谢师兄罪不至死啊！”
众人随声附和，一片求情之声。
陆清越也有些惊怕扶慈的反常，谨慎劝道：“尊上，清越也觉得……”
“够了！谁再求情一句，谢阑峥立即处死！”
哗然间，扶慈怒喝一声，堂内顿时死寂下来。
“哐当——”
剑落之声，刺耳无比。众人低眉一看，谢阑峥仿佛心死一般，双手撑地，头垂地很低很低，双目死死盯着地面上那把熠熠生辉的阳剑金光上。
“押下去。”
僵持良久，扶慈还是怯情了，淡淡闭目，一声吩咐后，收回了阳剑，匆匆离去。
＊
落闲南园。
柳玄英惊了个踉跄：“你，你疯啦？证据都没找到，你就把谢阑峥关牢狱里去了？你让师门上下的人，怎么看你？”
扶慈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叹道：“事已至此，线索已断，道门血案，我只能先从取回解药的谢阑峥身上厘清，通过软硬兼施的方法，逼他说出幕后主使。”
“你！我看啊，你这次的手段只有硬，没有软……一言不合要人自刎，你就不能先旁敲侧击地问他一下吗？”柳玄英无奈轻叹。
扶慈沉吟片刻，淡淡道：“我比你了解他。倘若给他暗示，必会打草惊蛇，让幕后真凶警惕起来。我不能留他反应的时间。”
“那我问你，就算谢阑峥真是细作，那你觉得他的动机是什么？与外人联手又能得到什么？更重要的是，他明知道带回解药会惹人嫌疑，但为了你的命，不也还是把药引带回来了吗？这说明什么！”
“那是他被逼无奈，才会出此下策。”扶慈急忙抢话，掩饰自己的动容，“他想要的……我不会猜错。”
“猜？岚晚，你真的了解自己的徒弟吗？他是你一手带大的，就算所有人都怀疑他，你也应该是最相信他的人啊！”
柳玄英出于情义规劝，却仍见他无动于衷。
扶慈沉重垂下目光，他无法告诉好友，自己做出如此决定，有一部分是因为那些梦和幻境。
“算了。这是你们的私事，我本不该多嘴。既然你也恢复好了，那我就走了，毕竟我一个外人，一直待在清心峰，对你道尊的身份也有影响，我可不希望哪天道门的人来把我抓住，说我泄露了你们什么机密。”
柳玄英赌气欲走，扶慈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心怀歉意：“好友……”
“你不必留我，我知道你现在很为难，烦心事也很多，但有些事终究是旁观者清。我还有事，先回烟霞巷了。”
扶慈缓缓垂下挽留的手，凝望名医的背影，思虑着刚刚那番话，隐隐有些动容。
他转身，去了一趟刑牢。
……
幽暗牢房中，一盏孤灯微弱亮着。小小窗口，透进来一丝薄薄的光线，打在一人冷峻的侧颜上，长睫颤着阴影的轮廓，一种易碎又尖锐的冷冽美感，清晰映入扶慈眼中，看得他几番恻隐。
谢阑峥隐约感受到一道目光的注视，徐徐睁开了双眼，乍见日思夜想的身影，伫立眼前，反射性地直起身，欣喜喊：“师……”
两个字终究没有完整脱口，他的理智率先反应过来，望着扶慈那双冰冷的眼睛，不由自怜苦笑一声，又低垂了眉眼。
他不惜与族人反目，讨回解药救好的师尊，现在却怀疑他的真心，将他关在这暗冷的牢狱中，不日更要处死他，谢阑峥心中真觉讽刺。
曾经的拳拳师徒情，现在已被这一道窄窄的牢门阻隔。扶慈痛心他如此颓废失望的神色，解开了牢门的锁，缓缓走到谢阑峥跟前，蹲下去与坐在地上的他对视。
“一天了，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
他轻声问，谢阑峥却不理他，赌气侧开脸。这是他第一次对扶慈这副脸色。
扶慈沉了沉眸，抬起白皙的手腕，掏出袖中锦帕，轻柔为他擦拭侧脸上的泥污，嗓音温润：“你怪我。”
谢阑峥默然闭上了眼睛。
扶慈依旧声音温柔：“你，恨我。”
闻言，谢阑峥肩身一怔，垂在地面的手差点有冲动握紧的趋势。
扶慈还在轻声逼问：“那……你会想杀我吗？”
这时，谢阑峥睁开了双眼，脸色倏然变得阴沉，他仿佛迟疑了一下，随即反手捉住脸畔的手，紧紧握着，暗暗发力。
扶慈微微蹙眉，有些惑然：“你……”
谢阑峥眼尾微红，把心一横，一下用力将扶慈顺势带向自己的怀中，趁他没有反应过来，胆大包天地欺吻而上。
扶慈被吻得心弦一紧，无措间，愣是由他轻慢了自己一番。
再回神，谢阑峥已经被他没轻没重的一掌推了出去，撞在墙上，嘴角淌出点点血意，眼神却是一丝得逞的意味。
“放肆！”
扶慈愤然起身，用手背轻轻遮掩自己微微红肿的双唇，羞愤闭了闭眼。
谢阑峥摆烂地望着他，眼神轻佻，更加得意，看似镇定，声音却抖得全是委屈的哭腔：“还不是你逼我放肆！”
扶慈哀恸望向他，突然理解了他的心思，是自己把以前那个很会装乖的小徒弟，给揭开了表象。他本不该期待什么的。
这是第一次，谢阑峥眼里终于出现了师尊对他展露失望的背影。
https://www.bqwxg8.com/wenzhang/96677/96677039/834851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8.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m.bqwxg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