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装睡
听见脚步声，扶慈料想是谢阑峥赶来了，便迅速倒回了床榻，闭眼假寐。
柳玄英回身，一见因忧心过急而举止冒失的谢阑峥，便问：“诶，你怎么来啦？”
谢阑峥憨憨挠头，苦道：“我担心师尊情况，实在后怕，赶来看看。”
柳玄英明白了他来意，笑道：“哦。真巧，你师尊已经醒了。”
“真的吗？我……”谢阑峥还未走近床榻，却见扶慈安生躺在被褥中，鼻息浅浅，不像是苏醒了的样子。
柳玄英错愕瞪大双眸：“这，这……怎么又昏倒了？看来真是……”
“都是被我气得！是我把师尊气坏了！”
名医话未说完，谢阑峥抢着自责，扑通一声跪在塌下，有些哽咽。
柳玄英不解，掺他起身：“你说啥胡话呢？”
谢阑峥固执不肯原谅自己，拒绝他的拉扯，低垂着脑袋，小声地将那天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
柳玄英惊掉下巴，半晌不知回话，哪知床帐内装晕的人已经听得薄汗一层，脸红耳辣，眼皮用力闭紧，显然是在忍耐。
谢阑峥不知自己的老实回答会给扶慈带来这样的反应，他只是想伪装好某些嫌疑与自己无关的无辜模样。
“都是我的错。名医前辈，师尊现在一定很讨厌我吧，都不愿意醒来看我一眼……”
柳玄英尴尬一笑，瞟了眼病床上的扶慈，忽然明白刚才他想派任务给谢阑峥，这人为什么会反应过激了。
抿了抿唇，他摇头道：“阑峥啊，这次真不怪你，你师尊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这次昏迷，是因为中毒了。”
谢阑峥闻声一顿，掩了掩眼中情绪，惊讶问：“中毒？前辈，师尊怎么会中毒啊？”
柳玄英无奈一叹，将扶慈的病情一一告知于他。
谢阑峥这下起身了，面对名医为难的神色，他有些不愿相信，试探问：“难道这种毒，您也没有办法吗？”
柳玄英愧疚摇头：“我……我要是有办法，还会在这里站着吗？所以你一定要快点替你师尊找出那天偷袭的凶手，将他擒住，逼他交出解药！”
谢阑峥听得眉心渐凝，双拳握紧，不小心迸裂开了手背上的烫伤，血水一下汹涌滑落。柳玄英见状，急忙奔向药箱，替他寻找伤药和纱布。
“欸欸，你的手怎么还没处理啊？都那么严重了！是不是碰水了？”
一番提醒，谢阑峥才注意到烫伤的事，稍微擦点药就能好，但他刻意不治，便无所谓笑道：“没事的，名医。一点小伤……”
“啧，你比你师尊还犟啊，小伤拖着才最难治呢！来来，我给你包一下。”
说着就要忙活，谢阑峥本欲拒绝，但看了一眼扶慈，他又有些留恋，便顺势坐下，伸出了双手。
柳玄英简单清理了一下烫伤，给他上药，接着就是系纱布，无意一瞥，瞥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层朦胧的床帐内，分心刹那，双手不由一抖，力道就稍大了一点。
谢阑峥嘶疼一声。
“哎呀，不好意思，我看你走神，我也跟着走神去了。”他尴尬解释。
谢阑峥抿了抿唇，淡道：“没事。”
柳玄英替他包扎另外一只手，得空攀谈：“你以前有受过这种伤吗？”
谢阑峥蓦然想起小时候，每到冬天，他带着妹妹去山上摘野菜果腹，常常满手冻疮，一直过着苦日子，后来有一位像月光一样皎洁的公子出现在他们身边，看见他受伤的手，为他轻柔擦药包扎，温声呵护……双眼因回忆而泛出淡淡泪光，被他垂眸隐去。
柳玄英讪讪一笑：“哎，我真是问废话，你师尊那么疼你，怎么舍得让你受伤呢。”
闻言，谢阑峥蹙了蹙眉，又想起他刚来清心峰的头两年，报仇心切，常常练剑练得疯狂，一双手臂被剑划得满是伤痕，这个时候，他身边已经无亲无故了，他常常得忍受无人心疼的委屈，可每至深夜，扶慈总是会带着一包蜜饯来看他，在他吃糖的时候，用灵力悄悄为他擦药，扶慈还很喜欢在夜里为他盖被子，喜欢嘴硬心软，从不承认那些事是他做的……
想到这些，谢阑峥嘴角会心一笑，真情实感地笑：“师尊舍不得。”
“嗨哟，你这个万年小冰山，居然也会笑耶？”柳玄英仿佛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嗓门都变大了。
一直在偷听二人讲话的扶慈，那一瞬间，似乎也想睁开眼看一看谢阑峥的笑是什么模样，记忆里，他似乎一直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严肃模样，仿佛经历了不少江湖恩怨。
谢阑峥迅速抿紧唇线，脸色冷淡。念及这些往事，他心中的痛总是大过于乐。
“好啦，都上好药了，你走吧。”
“那，师尊什么时候能醒？”
柳玄英脸色有些失落：“别再问了，你尽快找到解药吧，我怕下一次你来，我真的强颜欢笑不起来了……”
“啊……”谢阑峥心中抱着侥幸的余地越划越小，这一刻，他似乎相信柳玄英真的无能为力了。转身出门的脚步都沉重不少。
……
待人走远，扶慈顿然掀开绸被，直起身来，神色寡淡，看不出有何心事。
柳玄英被他吓了一跳：“嚯！敢情你刚刚是在装晕啊？”
扶慈垂了垂眸：“抱歉好友。只因身边已是虎狼环伺，不得不防。”
“嗯？你这话是……”
“云天海坪的惨剧，我怀疑是道门中出现了叛徒，提前联合外人布的这场局，目的就是想引我上当，要我的命。”他淡淡解释。
柳玄英却听出他语气的沉重，问道：“叛徒？那你第一个怀疑的对象是……阑峥？”
“实不相瞒，我依靠拾光珠的时间幻境，看到了大战的前一天所发生的事，当时正是谢阑峥通敌的情景，我本欲找出他书房里那张暗信，哪知……提前被他转移或者销毁了。”
“你，确定？”柳玄英尽量忽略他最后强装的一本正经，又道，“刚刚阑峥不是也解释过了么？我看他言辞诚恳，态度懊悔，不像是早有预谋啊……他甚至都不知道你在怀疑他，更不知道你中毒的事，还一直以为是那本春……呃，你站在春天里的画像，把你气病了……而且，你自己的徒弟，你自己还不了解他吗？”
扶慈神情一僵，有些迟疑：“正因为了解，所以才不忍相信。”
柳玄英仍然有些不理解，劝道：“哎呀，反正我啊，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以前可不是一个不讲证据，胡乱定罪的糊涂师尊啊……为何这次从昏迷中醒来，你对谢阑峥的态度就与之前截然不同啊？是不是被什么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你！”扶慈经他提醒，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基于那场噩梦，这段时间的情绪确实反复无常，尤其是对待谢阑峥……
“可能是中毒所致，我的情绪有些不稳……”他故意误导柳玄英的方向，心虚解释。
名医点点头：“有道理，那我最近先给你开些安神的药吃……至于解毒，我就跟你说明吧，就算我用尽毕生所学，也只能为你拖延一月的命数……”
扶慈思忖半晌，凝眸道：“不必一月。还请好友用药刻意加重我的病情！”
“你疯啦？”柳玄英睁大双眸，不可置信，“你就算不相信你徒弟的能耐，也不用这么急着去死啊？岚晚，你这是被什么伤透了心啊！”
“呃……好友先听我说，倘若这一切真的是谢阑峥所为，你直接开口逼他交出解药，那便是毫无可能。反之，即使不是他所为，这找出真凶，取回解药对他来说也是难如登天。”
“就算如此，与你故意恶化伤势又有什么关系呢？”
扶慈紧紧蹙眉：“我想用命与情去赌他最后的良知。”
“呵，说到底，你还在怀疑他，你就是笃定解药只有他能取回，所以把自己的生死抉择权利交到谢阑峥手里，如果他舍不得你死，一定会取回解药，但同时，这样也会暴露他叛徒的身份，应证你的猜疑！岚晚，你真是对自己狠，对徒弟也狠啊。”
柳玄英无奈长叹。
扶慈面色一沉，眸光暗淡一瞬：“别无他法。道宗不需要苟延残喘的累赘，更不需要生有二心的祸害！”
“好。既然你心意坚定，那我也没有办法不成全你。这三粒药，你慎重服用。”柳玄英颤着手，将毒药递给他，不死心地再次劝道，“岚晚，倘若最后谢阑峥真的不是叛徒，你岂不是白死了？”
“那我会很欣慰。这样的阑峥，才是不曾辜负我期望的阑峥。”扶慈浅浅一笑，“我相信，他的羽翼，早已能够承接大任，在我死后，庇护好道域的一切……”
“你……真不知他要是听见你这番话，是该高兴还是伤心。岚晚，心病才是这世上最难治的啊！我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嗯。”他缓缓点头，眸中的遗憾却逐渐深浓。
＊
偏僻的院墙下，野蔷薇攀爬依附，开出淡淡的粉红花朵，幽香四散。一道清俊身影站在此处，孤芳自赏，心事重重。
谢阑峥捏紧手中的信纸，面色犹豫，脑海中反复回忆起柳玄英那些严重的话语，眉眼间的为难更深。他知道扶慈的性命，已经被握在这薄薄一纸书信里了。寄与不寄，求与不求，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最后一丝黄昏被夜色完全收拢，那一刻，谢阑峥闭着眼深深呼吸了一下，随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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