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那些时光
海面上的笛声穿过了整个村落，落在了邋遢男子的耳中。
覆盖在额头的乱发倏然一动，露出了一张说不出邪异英俊的面容，微微眯起的双眼霍然睁开：她来了？他喃喃自语，又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随着邋遢男子的再次沉睡，木屋又安静起来。不知何时，他忽然淡淡出声道：“小王八蛋，快去给你爹煮一盆肉、温一壶酒来。”
木屋依然空无一人，头顶的天窗却忽然滑下一个鬼头鬼脑的少年，正是一脸苦色的端木之，他带着村里妇孺各自回家后就飞速赶回酒馆。而这中年男子自然就是他的老爹，被村民称为段酒肉。
相对于狂放轻浮的穆勒齐，落拓不羁的段酒肉，端木之都可以称作一个懂事乖巧的少年了。但此时他忍不住怒道：“老王八蛋，你儿子深入黑龙山，你不关心生死也就罢了。酒馆让你开了几天居然一个客人都没了，以后就等着喝西北风算了。”
段酒肉翻了一个身，瞬间鼾声如雷。一腔怒气不得勃发的端木之只好耷拉着脑袋走向后厨。结束了狩猎骑士团的短暂冒险生活后，他又投身在了酒馆总厨的平凡生活中。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平凡的人。
与村里其他少年一样修炼着流传冰封雪原的冰族基本术法，也做着成为绝世强者通玄至尊的梦，虽然寡言少语的三长老也曾鼓励说这就是人一生必经的强者之路。但他却想到：这终究还是个梦。就像穆勒齐一样，自幼在父辈主持下与碧阿叔的女儿碧月结下婚约，成亲生子，若能在凶险的狩猎生涯中存活下来，不出意外也只会在中年后突破充盈境界。一眼就能看穿的人生实在无趣，但端木之还是很满足这样的人生，与年纪一般的少年们共同成长，握着一样锋利的弯刀战斗，保卫着淳朴而生存艰难的部落族民。
而除此之外，他还要天天守在酒馆厨房的巨大铁锅前，为极度懒惰的段酒肉和众多的粗鲁汉子送上一盆盆烂熟香浓的滚烫肉羹，还要独自在树林中寻找奇异的果子与草药，酿造整坛整坛的烈酒。
他已经记不清在几岁时就被段酒肉教会了这些，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必然是老王八蛋段酒肉的阴谋。因为在教会端木之后，老爹的大多数时间都在那个巨大的躺椅上度过，而且还有挥手即来的香浓肉羹和烈酒。
完成了这些，他需要去厨房隔壁的一间小木屋中读书。
小小的房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繁琐书籍，被称为木屋书斋。
打从记事开始，段酒肉都会带着一身酒气拉着他来这件木屋，识字写字、读书背书，直到如今他几乎已经看完了这一木屋的书籍，而对于世间的大多数认知也仅存于脑海中的那一张张泛黄书页。
所以，虽然才十六岁，但端木之却早已习惯这平凡而规律的人生。
没有穆勒齐的快刀切肉，端木之还是将冰冻在雪窝里的肉块切的整整齐齐，放进汤里咕噜咕噜的煮着。他故意将斩骨刀与铲子击打的叮叮作响，妄图影响大厅里那个惫懒男人的沉睡，却得不到半点反应。
记忆中那个老爹很神秘，曾带着他出海游玩却把他丢进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在苦涩海水灌进咽喉时似乎还隐约听到段酒肉辽阔悲伤的歌声飘荡空中，让他小小的心也蓦然难过起来；而有时他在半夜的风声中惊醒，灯光下老爹的背影似乎更加伟岸，挡住了风中的所有鬼怪。
残酷与温柔的同时存在，也造就了这一对小王八蛋与老王八蛋的奇葩存在。
乳白色的肉羹，冒着热气的烈酒，在升腾着白雾的锅灶间端木之在心中一面诽谤懒鬼老爹，一边聚精会神的搅拌着肉羹。
段酒肉曾在教他观星时说：“观星是一件枯燥但又玄妙的事，当你凝聚了所有的心神后，你才会有触摸星光的可能。当你顺着星光掌握了所有的脉络时，你才会看穿命运的迷雾。”
这句话他半知半解，而看穿命运又成了他最渴望的期盼，唯一记住的则是凝聚心神四个字，这四个字贯穿了他的整个生活，遗憾的是时至今日他还是没能看到一道星光的轨迹。
端木之望着咕噜咕噜作响的肉羹，正呆呆出神，一声犬吠从大厅传来，声音中满是兢惧畏惧，他丢掉铁勺奔出厨房。
只见段酒肉单手提着毛茸茸的小狗，口中啧啧叹道：“这可是万中无一的好东西，烤着吃？炖着吃？真是为难啊，小王八蛋，你说怎么吃呢？”他斜眼看了一眼端木之。小狗在蜷缩在铁爪下兢惧又愤怒，看见小主人出现，立刻露出洁白的牙齿嘶吼起来。
端木之一把夺下悬在空中的小狗，歪着嘴说：“老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这是我的好朋友。”
段酒肉淡淡道：“是么，这就算好朋友了？你的友情似乎也太简单了吧。”他的目光在端木之身上扫过，乱发下的眼睛陡然一亮，他似乎察觉到端木之的身上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一股熟悉而无比强大的淡淡气息出现在端木之身体深处。这让段酒肉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
端木之说：“简单的友情必然是真的友情，你不是说万事万物一旦太复杂，就失了至纯，也就缺了一番真意。”
“那老子也没说让你捡个小狗就当朋友。”
此时海湾上的笛声忽然袅袅婷婷如刀一般直刺到这片木屋。
段酒肉直起身来，盯着端木之道：“哼！有空还是去问问心底的那片光，选择沉睡还是苏醒。”说罢震衣而起，消失在木屋中。
端木之愕然不知所措，老爹时常会冒出一段不着头脑的话。所以从小到大，他的脑子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想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以至于他的口中也会偶尔冒出几句怪话来。
空旷的房子里只留下小狗龇牙咧嘴的吼声和后厨传来的咕噜咕噜声。
端木之望着老爹离开的方向隐约有点紧张，却不知这紧张从何而来。
或许是担心老爹遇上某种麻烦，或许更是担心老爹会把麻烦带回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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