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间灯火（3）
直到华义带着安于秋回到家，林安平才缓过神来。
他居然真的打算收养这个孩子吗？
那个女人或许认为华义是个冤大头，还想敲他一笔赡养费，不给她就报警，说他要拐卖儿童。
华义只是平静地说：“你可以试试，看法律到底会站在哪一边。你作为他的亲属长辈，将他逼到绝路，投河自尽，你以为自己还有多大胜算能拿到他的抚养权？”
女人见他是块硬骨头，便胸闷气短地走了。丢掉了一个包袱，她也乐得清净。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谢谢您的一片好意，但是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用麻烦您的。”安于秋刚出院，脸色不怎么好。
华义一边打开手机点了份外卖，一边说：“你就把我当做是一个投资者，以后你如果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能一直走下去，我就不算亏。”
“你真的要供他上学吗？他现在才初二。”林安平还是认为华义太冲动了。
二叔拿走他几百块钱就将他气成那样，如果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情，手里没有存款，恐怕真的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嗯。”
“什么？”安于秋问道，“您刚才是跟我说话了吗？”
华义拨了一个号码：“没有，我在自言自语。”
“哦哦。”
“喂，您好，是陈老师吗？我是华义。”他走到窗前，“我有件事想拜托您。”
林安平不知道他都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反正挂了电话之后，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已经跟隔壁镇上实验中学的校长打过招呼了，你后天就可以去那里报到。”
安于秋惊讶到不知道说什么好：“您，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他是我曾经的语文老师，我们关系很好，一直都有联系。你不用担心学杂费的问题，那边是公立学校，收费标准很低，还有奖学金，”他想到什么，问，“你成绩怎么样？”
安于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能排年级前五。”
“那就没问题，吃住绰绰有余，有困难可以找陈老师，也可以给我打电话。你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吗？”
“只在学校里有一些课本资料，别的没有了。”
“那你姨妈家……”
“那里没有我的东西。”
“那行，明天收拾好，我送你过去。”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谢谢，安于秋深深朝他鞠了一躬。
“不用谢，刚好我去你学校有事。”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安于秋问。
“不用。”
外卖到了。一道炖排骨、一道鲫鱼汤和一碗养胃清粥。
这些都是特地给安于秋点的，毕竟孩子刚走了一次鬼门关，需要有营养的东西滋补一下，这对省吃俭用的华义来说称得上是“破费”了。
林安平见他还是选择泡面吃，劝道：“他一个人吃不完，你不用对自己这么苛刻。”
华义小声道：“其实是我吃不饱。”
林安平：“……”
“对了，你明天去他学校做什么？采风吗？”
华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说要去看看吗？”
林安平恍然大悟，他都忘了自己要去那所学校一趟了。实在是今天的事太魔幻，他早就把自己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安于秋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心里毛毛的。
第二天一大早，华义就陪着安于秋去了这个小县城唯一的一所中学。
门卫大叔见到安于秋，怜爱的眼神锁定他，毫不犹豫就把华义放进了学校。这孩子终于有人疼了，还要转学，他第一个支持！
安于秋上楼去拿课本，华义和林安平就在下面安静逛校园。
校园里有很多柳树，还有一个凉亭，很简陋，立在池塘中央，池子里有一些鲤鱼。旁边的标语写着“禁止投喂”。
华义问他：“你有想起什么吗？”
林安平摇了摇头，说：“我好像并没来过这里，当时看他校服眼熟，应该是错觉。”
“别着急，慢慢想。”
一般鬼魂留存于世，都是有未了心愿，而他们想要实现这些愿望的心极其强烈，照理说不应该忘掉。
可他就是忘了。
林安平到底来自哪里？
蝉声不息，热意不减。不一会儿安于秋就抱着书下来了，华义上前接过大半，替他分担了一些重量。
“谢谢您，华先生。”安于秋气喘吁吁道。
“以后可以叫我哥哥。”
“好，谢谢你，华哥哥。”安于秋从善如流地改口，华义听着很是受用。
林安平嘴角翘了翘，华哥哥，他莫名想起当时自己要求他叫爸爸那一幕了，虽然最后没叫。
华义看着他一直笑个不停，也不好问他在笑什么，总不能是笑他让安于秋叫他哥哥吧？这有什么好笑的？
肩膀一直耸动，林安平笑了半天才静下来，随后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喊了句：“华哥哥？”
华义又瞥了他一眼。
“华哥哥？”他边叫边笑，眼睛弯弯，活像一只小狐狸。
“……”好吧，他刚才就是在笑这个。
安于秋仿佛只是小小的一个插曲，对华义的生活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华义时不时会收到他的消息，比如在那里见到了之前的老同学，又或者在考试中拿了第一名，甚至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也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小小少年的点点滴滴，糅杂在这美好的青春年华里，用全新的色彩覆盖了过去灰暗的人生。
不知不觉，树叶被秋风褪去了颜色。
秋天到了。
“这孩子才多大，就想谈恋爱了，早恋不行，你不能这么惯着他！”林安平俨然已经把自己放在了安于秋另一个“哥哥”的位置上，对这个弟弟的行为表示不满。
“初恋总是美好的，也是苦涩的，让他长个教训也好。”
“学习成绩下降了就知道早恋的厉害了，哼。”
“喵~”一只白色的小奶猫粘在华义胳膊上撒娇，冲着林安平的方向叫了一声，像是在附和他的观点。
这是前不久他们捡回来的，它的母亲缠着华义的脚腕蹭，将人带到自己的“家”——一个破旧纸箱。那里躺着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是她的孩子。
她想让华义收下自己的孩子。
“我总觉得这小家伙能看见我，你觉得呢？”林安平伸出指尖戳一戳猫咪的鼻尖，被它蹭上来。
可惜了，摸不到。
“我也觉得，动物的眼睛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或许小咪能看见你。”
“小咪？你已经给它起好名字了？”
“刚刚起的。”
“太土了吧！”林安平不给面子，朝着猫咪张开手，“过来这边。”
只见小猫一扭一扭，竟真的朝他走过来了。
“诶，你看你看！它来找我了！”
“嗯。”华义好笑地望着他，“那你说什么名字好听？”
林安平抬头看了他一眼，说：“火龙果。”
“什么？”
“我说，叫它火龙果吧。”
华义：“为什么？”
林安平见他没什么反应，悻悻垂下眼帘：“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很可爱。”
他突然情绪低落下来，华义又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半晌，他说：“就叫它火龙果吧。”
“今天去秋游怎么样？”林安平逗着猫，提议道，“你不是又没灵感了吗？”
“上次投的稿子还没消息，行，去秋游。”华义说走就走，在背包里装了一些吃的用的，抱起小咪，哦不，抱起火龙果就出发了。
他上次小赚了一笔，就给自己添置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公交车过了试运行阶段，他嫌贵，小县城面积不大，平常常去的地方根本用不到坐公交。
自行车后座垫着坐垫，却从没人坐过。
除了一只鬼。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麦田。”
县城南边通着高速公路，在临近的公路两侧有大片的田地，其中有一片连绵的小山坡。那里经常会有画家来写生，小孩子也会缠着大人去那里放风筝。
华义铺开一块野餐布，将一个折叠桌放在上面，铺开几张写作纸。
“你包里居然还放着桌子？”林安平惊讶地看着他。
“什么都有。”
“你可真牛，有风筝吗？我想放。”他看着一个个飞机形状的风筝飘荡在广阔的天空中，手痒也想放。
华义诚实道：“这个没有，是我夸大事实了。”
林安平笑出声。
“不过，我可以给你做一个风车。”
他将纸撕成正方形，沿着对角线对折，又撕开，四个角固定在中心，用一颗图钉固定住，扎进铅笔顶端的橡皮里。
他把做好的风车举过头顶，阵阵秋风经过，掀起层层麦浪，也让这架小小的风车旋转起来。
“人们放风筝，是为了感受风，做风车也一样，你瞧，风正从这里经过。”华义说。
林安平眉眼带笑，他看起来好像比自己更喜欢风。
华义正说着自己的感想，转头看到林安平的笑容，心里好像有什么正在被慢慢填满。
或许是在你诉说的时候终于有了倾听者，或许是自己做的风车转得很漂亮，又或许……
是对方让你感受到了之前从未体会过的满足感，华义想。
“你好，我刚刚画了一副速写。虽然这样很唐突，但是您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我觉得画面很美，就擅作主张画下来了。这幅画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一个小姑娘塞给他一幅画，急匆匆就走了。
林安平凑过去看。
男人左手拿着风车，嘴角挂着一抹浅笑，随风飘扬的额发恰好遮挡住了他的眉眼，但不难从中看出，他的心情很好。
华义把纸往旁边挪了挪，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才从他眼底移走。
原来刚刚自己一直在笑啊。他都没意识到。
华义看着对这幅画称赞不已的林安平，不由自主地想，如果他也能被画出来，这幅画一定会更美。
右下角是那个姑娘为这幅画署的名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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