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间灯火（1）
九月的阳光燥热，晒在身上不亚于蒸桑拿，但这破旧的小县城可没有桑拿店，即便有人开也赚不到什么钱。
小超市里静静的，间或夹杂着几句脏话，都是在问候网络世界中不配合的队友及其亲戚。
正百无聊赖瘫在凳子上打游戏的店员听见“欢迎光临”的门铃响，下意识往门口望去。那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的头发有些长，应该很长时间没打理过了，搭在额上的发丝甚至都盖到了他挺阔的鼻梁处，下巴还有些没理干净的胡茬。
整个人散发着颓丧的气息。
来人是老顾客了，基本上每个星期都会来一次，每次都要采购整整七天的食物——泡面和纯净水。
要说起他的身份，那倒没什么稀奇的。前段时间对街那栋居民楼里有户老人过世，丧事办完没几天，这个年轻人就住进去了。大概是那老人的孙子，又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亲戚。
这人名叫华义，是个全职作家，不过没什么名气，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作品。
简言之，穷。
没钱又不会做饭，只靠速食食品苟延残喘，何其惨也。
“华哥，来了。”他打了声招呼，又低下头继续打游戏。
对方没什么回应，其实是稍微点了点头的，但不明显，店员显然没注意到。
华义照常走到售卖泡面的那排货架，这次他打算换个口味，比对良久，选择了番茄。正在他转身的档口，旁边突然冒出来一颗脑袋，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眉头皱了皱，又恢复如常。
是个学生。
这学生穿着不知道哪个学校的校服，大热天长袖长裤，也不怕中暑。
华义本想问他会不会热，却被对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
“看什么？”他语气听起来很不好，眼神还带着点儿凶恶。
这是别人眼中的画面。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不擅长交际的自己习惯性的动作。因为一表露出来不耐烦，对方立刻就能识趣地离开。
但这名学生听见他的话，非但没有走，反倒看得更起劲了。
华义：“……”
“你看得见我？”
华义觉得这人脑子或许是有些毛病，显而易见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问出口的。
于是他没理。
“结账。”
“好嘞，一共是，七十三块五。”店员麻溜地算完账，“还是现金？”
“嗯。”
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纸币，还有零散的一堆十元五元一元的纸币，甚至还有一个罕见的五角硬币，被他放在收银台旁边。
“我给你装起来。”
“嗯。”
华义拎着环保塑料袋和一桶水出门。扑面而来的热浪带来一股窒息感，仿佛要溺于夏日的酷暑中。
如果不是存粮告罄，他也不会选择大中午来采购。
一直走到家门口，才稍微凉快一点。他放下水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掏出钥匙打开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是你的家？”
华义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刚见过面就尾随他的学生，质问道：“你跟踪我？”
“对啊。”
“……”
“请你马上离开。”华义放在门上的手顿了顿，打开门将泡面拎进去，随后快速地关上了门。
回头一看，那学生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还不怕生地四处视察：“你这有多久没打扫过了？这些写满字的纸是什么？你是个作家？”
“请你出去！”华义打开门，不客气地赶人。
“这么凶啊？”
“……”他额上青筋跳了跳，面色不善，“你跟着我做什么？”
“因为你能看见我呗。”学生朝他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
“你不应该去学校读书吗？小小年纪总在外面乱晃悠什么？”华义再次指向门外，“出去！”
对方乖乖走出去，他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这都什么事儿啊？简直是无理取闹。
“哈喽！”
声音在背后乍起，华义手一抖，刚拆开的干粮就喂了地。
“诶，你居然不泡直接吃吗？不觉得干吗？”
华义忍无可忍：“你怎么又进来了？”还有，他明明都把门反锁了，这怎么可能进的来？
“哦，你说这个啊。”学生指了指门，又指了指自己，“你仔细看啊。”
只见那门跟不存在似的，他在门板上来回横跳。
莫非这就是失传已久的穿墙术？
看着华义惊愕的表情，林安平“噗”的一声笑出来：“忘了告诉你，我是个鬼魂。”
华义：“……”
他花了半天时间，才终于接受了自己能看见鬼魂的事实。
热水下碗，不过短短三分钟，泡面的香味就开始满屋飘散了。
华义无视了那张写满了渴望的脸，花了不到三分钟吃完一碗面，火速洗好碗筷。
林安平：“……”真小气。
“你是说，你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连在哪儿上学都忘了？”华义在桌子上摊开一张纸，准备梳理一下线索。
他是个小说家，虽然没什么成绩，但也姑且称自己为小说家。经历了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他没有害怕，而是萌生了更多的好奇。
况且，这么奇妙的事，或许可以拿来当写作素材。
“嗯，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好像要做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是是什么我忘了。”林安平的语气沮丧起来，“没人看得见我，我也是看见自己没有影子才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他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华义：“你能看见我，这一定是缘分，你肯定能帮我找回记忆的！”
华义在纸上写着什么，回道：“别抱太大希望，我没那么厉害。”
“那有你总比没有强，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好多天，无聊死了。”他躺倒在床上。
“……起来。”
“为什么？”
“那是我的床。”
“我知道啊，躺躺也不行吗？”
“不行。”
“切，小气鬼。”林安平走下来，直接坐到他旁边的矮凳上，看着他笔下的字。
“你写的字还挺漂亮的，写小说都是要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吗？那不会很累吗？得用多少纸啊？你用什么牌子的笔写的？流畅吗？不会断墨吧？”
叽叽喳喳的仿佛小鸡，华义想堵上那张嘴，奈何根本碰不到。
难道要等他被烦死变成鬼才能跟这个小鬼打一架？
安静。他想这样说。
但是，好像也没必要跟一个孩子较真。
毕竟能听他讲话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你怎么都不理我？”林安平不高兴了，他把手放在纸上，盖住了那些字。
“累。”华义惜字如金地回道。
“说个话也累到你了？”
“嗯。”
真是无语了，无了个大语！
随后耳边就没有声音了，华义伏案写了一会儿，扭过头发现林安平居然在安静地看着他写字。
“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林安平翻了个白眼：“哼。”
华义起身倒了杯水，打开电视机，对他说：“你可以看会儿电视。”
林安平果然兴冲冲窜到地毯上坐着看电视去了。
“喂！”
“怎么了？”华义转过身。
“我要换台。”林安平瞪着遥控器，好像它欠了他八百块钱一样。
华义心下了然，走过去帮他换台，最后换到电影频道，正在播放一部英国的译制片电影，看起来像是战争片。
“看这个吧。”
“不要。”
华义又换到不知道什么频道。
“就这个！”林安平忙道。
华义放下遥控器，屏幕里正在播放的是狗血古早霸道总裁爱上我那种爱情连续剧，刚好进行到总裁出车祸失忆这一段。
“你是谁？”总裁冷漠地盯着眼前这个自称是他女友的人。
“你不记得我了吗？”女主角眼眶顿时蓄满泪水，鼻尖通红。
她可委屈死了。
刚刚经历完追妻火葬场的总裁竟然以失忆的方式重新挑战下一个火葬场！真叫人拍手称绝。
于是她决定挥泪离开这个负心汉，临走前留下一句：“如果你想不起我，就跟那个女人结婚吧。”
那个女人，就是心机深沉的女二号，是她安排了这场车祸。
林安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烂俗剧情，悄悄侧过脸注意华义的反应。
男人依旧在写着什么，不过每隔五分钟，垃圾桶里就会出现一个新的废旧纸团。
他没有反应。
林安平收回视线，蜷起腿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抱膝坐着，然而他的视线却不在电视屏幕里。
这里没有沙发茶几，小小的一间房塞满了华义的灵感。
既拥挤又空荡。
即便他想方设法赖进来了，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华义正在走自己的故事线，这是那个人的任务，而他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一只鬼魂，除了能穿墙，好像也没什么用，还不能飞。
不过华义能看见他这点，着实是他没想到的。
申请任务档案的时候，不但要筛选离他近的，还要能轻易接近他的，最后筛出来一个鬼魂。
还是普通人看不见的那种。
林安平看见屏幕里被女二勾住胳膊带到订婚典礼上的霸总，暗自骂了一句渣男。
虽然他知道这不是总裁的错，可是这玩意儿让女主不高兴了，那他就是渣男。
想想自己把火龙果独自留在那里，还没来得及去找他，就被告知他也出来了，还是跟自己一样的系统，250就有些惆怅。
他还没道歉，火龙果看到没有呼吸的米歇尔，肯定很难过。
可是现在，他看着华义的背影，那里似乎不再有火龙果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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