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裏 粥饭思不易，丝缕念维艰
“一天工作三十六个时辰，这倒是怪我没说清楚。这并非是他真实的工作时长，而是统计时长。”那妇人为苗天晴解释道。
“何又为统计时长？”
“那个‘酬勤榜’只统计十六岁以上的人，可你觉得那恶猫会不让孩子们工作？他才没有这么好心！十六岁以下的孩子的工作量是会被统计在他们父母的名下的。所以他们虽不会因榜而死，但也会被迫卷入其中，让父母取得更好的名次，好领到更多粮食。”
“那岂不意味着孩子越多，优势越大？”
“总体来说是这样的，但孩子不让上‘酬勤榜’，就没有口粮可以领，所以孩子越多压力也相应的变大了。不过大家还是拼命的生孩子，好创造更多能工作的人，以便于取得更好的排名……正因为如此，像我家这样孩子少的家庭，再怎么努力排名也是比不过那种八九个孩子的家庭的。”
“那你们为何不多生几个孩子？”
“……其余人不懂，可我们夫妻却是读过几天书的，深知晓奴隶的孩子仍是奴隶这个道理。若我们真的是为了孩子好，本就不应该让他们在这个地方降世的。
以前凭借我夫君凭借身体强于常人，倒也能坚持下来。可近些年，大家的孩子越来越多，我们在榜上的名次一掉再掉，距离被处死也越来越近了……我们夫妻倒是不怕死，就是担心两个孩子。不算入榜内，领不到口粮，若我们死了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原本打算咬咬牙一起死了一了百了，可到了眼跟前，反倒是狠不下心来让他俩死了……说起来不怕笑话，我都这个年龄了，前两个月竟是又怀上了身孕，这又让我愈发的心软了……这孩儿，倒又成了我们一家苟延馋喘的理由了……”
……
苗天晴感慨道：
“万夫人，听得你这一席话语，真是让我震撼万分：一来是震撼于这薄荷庄主的手段之残暴；二来更是震撼于你们这些人坚忍不拔的意志……”
那妇人摇头摆手说道：
“姑娘切莫如此说了，前者也就罢了……可当奴隶，绝不是值得赞美的事情……若从这不合理的苦难里也还找出个美来，当奴隶还能寻出了优越感，那可真的是枉读圣贤书了。正如我夫君经常说的：
万般皆是苦，自渡海无边。
明月心头绕，繁星水面潺。
浮沉天下计，荣辱世间源。
春至青山翠，诗施万世传。”
苗天晴想了想，觉得十分有道理，不自觉地对这个人类女子生出了些敬佩之意。
……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小脑袋从芦苇排成的门后探了进来，一对大眼滴溜溜地打着转，偷偷地打量着自己。饶是苗天晴现在对于人类的好感只浮于表面，也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小女孩十分可爱灵动，甚至有一种想要去抱抱的冲动。
那妇人也发现了这个小女孩，让她赶紧进来，问道：“诗施，你怎么回来晚了一刻钟？跑到哪玩去了？你哥哥去找你的呢，怎么没见到他？”
万诗施走了过来，笑嘻嘻地从背后拿出一个小筒，递到了母亲面前……苗天晴也顺势向那桶里望去，只见一条青绿色的小鱼在水中里摆着尾巴。
那妇人面色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一路小跑到门旁，向门外四周望了又望，然后迅速的把门给关闭，闩了上，又碎步走到女儿面前，厉声道：“跪下！”
万诗施神色委屈，朝着土坯床方向退了几步，也不吱声，也不愿跪。
“看来你还嫌干的活不够多，不够累？有那时间，回来多歇息一会儿不好？”那妇人又愁又气地说道：“你这该死的丫头，为何偏偏要去抓这物啊！若被别人看到了，该如何是好啊？”
万诗施嘟着嘴道：“娘亲……我去抓鱼……是有原因的……而且……我偷偷看到隔壁刘大婶抓了好多次也无人发现……”
“什么原因能值得你冒这个险？难道娘没有教过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我又不是什么君子……”她显然还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还顶嘴？只因那刘大婶是被你看到的，你自是不会去贪这不义之财。换做是二旁人，肯定是会去举报的，毕竟可以领到十斤口粮的奖励……你可知，昨日邻株徐大娘家的儿子，便是逮鱼煮汤喝被抓住了，他可是直接被剁碎了去，丢到下游喂鱼去了！诗施啊……万一你有什么好歹……可让为娘如何过活啊！”妇人说到此处，已是涕泪横流。
万诗施见母亲哭了，也不再倔强，慌忙跪了下来，拖着双膝挪到了母亲身边，抱住其小腿，连忙道：
“娘亲……是女儿不好，下次，下次再也不敢了……只因娘亲你怀了身孕，身体又一直不好，女儿听别人说这鱼煮汤喝是很补身体的，这才冒险去捉了一条回来……若是娘亲不愿食之，我这就去把它放回河里去……”
一旁的苗天晴见到此场景，十分感动，对这个叫万诗施的小女孩儿好感倍增，也更加同情这一家人的遭遇了。同时，这又使她想起自己的母后来，心中顿觉一阵酸涩……
……
妇人听完此话后倒是没有热泪盈眶，反而是却是立马止住了眼泪，秉着呼吸小声问女儿道：“你老实交代，这鱼汤能补身体的话，是谁告诉你的？”
“可不就是那刘大婶告诉我的？”
妇人眉头微皱，在房间里焦心地踱步起来，好一会儿，她才又走到万诗施跟前。她又犹豫了片刻，再又吸了口气，最后双手搭在女儿肩膀上，柔声说道：
“还是不要放回去了。现在将它放回，倒是增了你被发现的风险。娘身体好着呢，并不需要补，反倒是你旁边这个姐姐，昨日受了不轻的伤，急需要些肉食补补身子。等下你就小心点把这鱼煮出一罐鲜汤，给她吃了罢。”
“娘亲……这……”
“还不快去！切别馋嘴偷吃！”
“哦。”万诗施一脸的不情愿的提着小筒，到房屋另一边，将那小灶支了起来，把鱼倒入了另一个陶罐内。
苗天晴赶紧摆手说道：“万夫人，万万使不得……这是你女儿对你的一片孝心，且是冒着生命危险才得来的，我又岂能占了去？再说了，我是身体并无大碍，只消修养会儿便能好了，便是什么都不吃也不打紧的。”
“姑娘是个大家出来的闺秀，倒是善于找托词，看不上我们这些山野粗食……不过放心，别看这鱼小，倒也并非寻常之鱼，纵是在皇宫御膳上也是见它不到的。这薄荷鱼是那恶猫的专享之物，若其稀松寻常，他又怎会定下‘捕鱼者偿命’的规矩？姑娘若是再做推辞，丑妇我也只能想作是姑娘瞧不起我这一家子下贱人了……”
“千万别这么想，别这么想，我吃还不成么？”
那妇人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道：
“瞧我光顾着说话去了，竟是忘了时间，再不赶去做活怕是要误了点了！”
临行前她又向女儿交代：
“诗施，你好生照看这个姐姐，她身子虚，可一定要让她连汤带鱼全部喝完了才好。等会儿你哥回来后把粥喝了，再加点水烧开，澄一澄，把泥沙撇去了才好。对了，前些日子你刘大婶跟娘说，要问我借一样东西，晚些时候她可能会来取。到时候你就大方让她自己进屋拿。若无他人，别忘了告诉她，小心点用，拿走的东西，是一定要还回来的。可明白了么？”
“哦。”万诗施一边扇着火，一边撇嘴说道。“知道了，娘亲，你做活的时候可要小心些。”
万夫人摸着万诗施的小脑袋，点头离开。
苗天晴在一旁看得真切，此时她才思索起来：
“以前看的那些书上把人类描绘的那么不堪，可现在真正接触下来却发现并非如此，果然尽信书不如无书……想来也是，永夜岛的那些长老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或许那些书籍就是为了蒙蔽我的双眼而胡编乱造的呢？”
……
不一会儿，万诗施煮好了鱼汤，不情愿地抱着着罐子走了过来，将其放在了土坯床的旁边，没好气地说道：“吃去吧。”
“小妹妹，你来吃吧，你娘出去了，不会晓得的。”苗天晴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床边说道。
“娘特意交代了要全让你吃了的，我也答应了的。若我偷吃便是坏了信用……”她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心里会很过意不去的！”
苗天晴觉得这个人类小姑娘有些意思，便问她：“小妹妹，你今年多大呀？”
谁知那小丫头回到：“哼，女子的年龄，岂是随意问的？乱了礼数。”
苗天晴不禁笑出声来，细想来恐怕从先前那个时候，这丫头就一直在门口偷听了，现在是为她哥赌一口气呢！
万诗施接着更是白了苗天晴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哼，真不知道娘是怎么想的，非要把这鱼汤给你喝……我就不信你喝了这鱼汤，就肯给我哥做媳妇儿了不成？”
苗天晴并未恼，只当是童言无忌，笑的更欢了。
正笑着，忽听到屋外传来滴答声，再很快，就又变成了哗啦啦地声响……
“哒哒哒……”一阵敲门声传来。
“哪位？”万诗施隔着门问道。
“外面下紧了，快些开门！”
听到声音后，她赶紧打开门闩，门口的那个小男孩已经淋得如落汤鸡。男孩关好门，对着妹妹脑门就是一弹，“倒是连我的敲门声都分不出了？娘亲呢？……对了，刚刚你干完活之后跑哪儿玩去了？害得我在外寻你老半天！”
“坏蛋青山……”小姑娘捂着额头，撇嘴道，“她做活去了呀，才刚走不久。”
“哦，今天她去的蛮早的……”万青山找了块布，胡乱地擦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鼻子又嗅了嗅，“咦，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香？”
循着香味，他来到陶罐旁，仔细向内一瞧，吓得一个激灵：“你竟是去抓这东西了？疯了？可知这鱼……”
“知道呀。”万诗施指了指坐在床边的苗天晴，说道：“我冒死抓鱼，不就为了给你骗个媳妇儿，结果你还把我弹得生疼。”
“你……你……你在没心没肺地胡说些什么？”万青山脸刷得一下就红了，可很快就觉察不对，生气地又给了万诗施一个脑瓜崩：
“你抓这鱼肯定不是刚刚那个原因，快说说清楚！你还不知晓其中利害，昨日我的一个朋友，便是吃了这鱼而丢了性命！”
“好啦，干嘛这么严肃，我很小心的，没人知道的……”万诗施捂着头说道，“……我听刘大婶说，这鱼很补身体，所以就去抓了。原本是想给娘吃的，谁料想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吃，就让我拿给这个姐姐吃，想来是为了做人情。”
……
苗天晴七岁进入树洞修炼了十年，现在虽是十七了，可是心智却远远未及。如今这兄妹俩，倒是被她当成是与自己同一年龄段的人看待了。见到他们俩如此这般，她笑的更欢了，之前心中的愁丝也放下了几分，赶紧招呼万青山道：
“我知道这鱼的珍贵，既然这汤都煮了，你俩分着喝了吧。”
万诗施又哼了一声嘀咕道：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看，人家不愿拿咱手短，就是说明完全不想给你当媳妇儿呗！不过也是，你晒得跟个黑泥鳅蛋儿似的，别说是人家这大小姐了，就是我也是嫌弃的不得了。”
“并没有嫌弃你们的意思。”
苗天晴说着从床边站起身来，双手撑着土墙，四肢舒张伸了个懒腰，让她周身的酸疼缓解了一些。
万诗施眼睛一亮：“你这是愿意给我哥做媳妇儿了？”
苗天晴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捋了捋发丝笑着道：
“当然也没有这个意思啦！只是给你们展示一下，我的身体确无大碍。不过这罐鱼汤，我也细想了一下，若我一再推辞，也确实显得矫情。不如我少喝一口汤，你们也来一起吃，若万夫人怪罪了便由我来担着，如何？还有这粥，我也给处理下，你们分吃了吧。”
说罢，她一指点向床边土桌上，碗中混着浊泥的凉粥中，泥沙纷纷分离，跃出碗沿，两碗并做一碗重新变得清澈透亮，且重新热气腾腾。她又一招手，炉灶那边倒扣着的两只空陶碗凌空飞到桌上，煮得雪白的鱼汤也从罐中飞出，准确的落入三只空碗之中。
……
万氏兄妹俩眼睛睁得大如铜铃，嘴巴张得能塞下拳头，直接看呆傻了去。苗天晴率先端起了分量最少的那只碗，招呼道：“快些吃吧，咱们一起。”
小姑娘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大呼道：“哥！哥！原来这个姐姐是传说中的神仙！怪不说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长得如此标志！”
说着她便要跪拜下去，苗天晴赶忙单手扶起了她，自然是不会让她真的跪下来。
“神仙姐姐，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如有冒犯的地方望您海涵……还有就是……请您发发慈悲，救救我父母，救救我们这薄荷山庄中的人们吧！”说着万青山也要跪拜下去，亦是被苗天晴托了起来。
“哎呀，我可不是什么神仙，快别这样……不过你们放心，这薄荷山庄的事情，等我恢复些了肯定是要管上一管的。”
听她这么一说，兄妹俩当即又要跪下感谢，苗天晴一撇嘴道：“你们若再这样，我可真的要生气了。还不快把鱼汤给吃了先？”
兄妹俩还哪敢不从，赶紧端起碗来，大口吃喝了起来。
苗天晴也笑眯眯地小口啜了一口汤，这汤果然味道鲜美，下肚后还有一股淡淡的暖流席卷全身，周身的疼痛减轻了几分，持续下跌的修为也稳住了，这鱼倒果真不是什么凡品。
没用多久，这罐鱼汤就全被解决了，那碗粥也被兄妹俩分食了干净。期间他们互通了姓名，苗天晴也知道了这家的一些基本信息。
正在他们收拾碗罐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与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啪哒哒，啪哒哒，啪哒哒……有人在家么？”
“是刘大婶！娘提过她要来借些东西，我去请她进来。”万诗施就要去开门，却被万青山一把拦住了。他轻声说道：“嘘，装作没人在家……万一她进来发现了这鱼骨，该如何是好？”
“有人在家么？”那声音又问了一遍，随后又是一阵敲门声……
“费这个劲，踹开！”一个粗狂的声音不耐烦地响起。
“嘭！”房门被直接飞了进来，雨水随风卷入屋内，很快在先前苗天晴坠落时砸出的小坑里积满了泥水。
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佩刀男人大步走了进了来，刘大婶谄媚地跟在他身旁，为他撑着一把精致的桐油纸伞。他昂头挺胸，鼻孔微张，瞥了一眼万诗施，问道：“就是这个小丫头？”
“正是，正是！大人，就是这丫头在河边抓了一条圣鱼，是奴亲眼所见的，哪里敢乱说？”
那男人嗅了嗅，闻出了鱼汤残余的味道，又发现罐中残余的鱼刺。
“倒是人赃俱获，待我之后禀明圣猫大人，少不了你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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