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暖流
心脏在胸膛震荡着，发出擂鼓一般的响声，传递到大脑中唤醒最为本能的名为“感动”的感情。
何亚明脸上的表情不变，眼眸中还有着无法消散的动容。
李天宁紧闭双眼，仰头向上空，眉头紧皱着。她的睫毛颤动着，双唇更是由于不可抑制的激动而颤抖。
片刻后她便冷静下来，眼尾通红，眸子里有着些晶莹。她来到贺莹面前，伸手用力按上对方的肩。
哽咽且沙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传出：“辛苦了。恭喜你，贺研究员。”
贺莹露出了一个闭上双眼的灿烂笑容，重重点头：“恭喜你，李研究员。”
这一声祝贺，似乎穿越过时空，送到了李天宁的长辈那里。
两人的情绪很快平静下来。可是等到凌玉睁开双眼时，他最先捕捉到的是她们仍然如擂般的心跳。
凌玉一愣，随即大概是从这份激动中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将目光对上玄少祺的。
同样冷静下来后，玄少祺此时内心繁复纷杂。接触到凌玉的视线，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向对方颔首。
凌玉：“……”
下意识沉默着垂下头的哨兵，忽然感觉到一股清凉的精神力进入了他的精神领域。
精神力把刚才的检查时积累在身体内的疲惫与混沌清扫出去，留下一片如同清风般的开阔。
清扫过后，那股精神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从他的体内撤离，而是进入了精神领域，在里面久久盘旋，为广袤的森林与暗涌的火山，送来了带着些许水汽的清风。
就像是玄少祺再以这种方式告诉凌玉：他就在这里。
李天宁这时来到凌玉身边，向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能起来吗？”
凌玉微微一笑，礼貌地拒绝了李天宁的帮助，自己撑着身体两侧的扶手，稳稳站在地上。
见凌玉身体确实如她们推断的没有问题，李天宁和贺莹对视一眼，前者后撤几步，让自己的视野能够覆盖到三位白塔的哨向：“检查结果出来了。简单的结论是：凌玉哨兵的精神序列，与目前已知的高级、中级、以及低级异形，都一致。”
早就已经对这个结论做好了准备，玄少祺的脑海却还是在听到李天宁的宣告之后，产生了一声嗡鸣。
何亚明开口：“……你们的事。我暂时，回避。”
凌玉已经冷静下来，沉声开口：“没关系的，何哨兵。我们是合作伙伴，这种……情报，要共享才好。”
表面看上去冷静，却在说到“情报”两个字时，下意识地做出了拒绝的反应。
凌玉并不是个消极悲观的人，可是从醒来之后，一个念头就疯狂在他的脑海中肆意破坏：他到底是什么？
精神序列能够和异形——那种怪物的精神序列一致，那他到底是什么？
他分明是从小就在白塔长大的。本来以为难以匹配到向导，就是他生命中最为难解的事情，现在得到的事实却如同当头棒喝，让他无从反应。
经过玄少祺安抚之后，仍然纷扰躁动的思绪中，猛然闪过曾经在精神力稳定考核中，听到过的几句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话。
“这一次成功了？”
“算是吧。但是他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
“……那还是像之前那些一样处理掉吧，然后准备进行下一轮实验。田胜寒，过来抽血取样。”
当时玄少祺死在怀里的景象给予他的冲击过大，以至于他忘记了考核开头，在意识中浮现出来的这段对话。
“实验”？“处理”？“田胜寒”？
头痛欲裂，越是想要仔细回想，身体越是反馈出拒绝的反应。
凌玉忍住头痛，抬眼看向李天宁：“请问，我和异形的精神序列一致，这说明了什么？我是异形的一种吗？还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感染，但是还没有变异为异形？”
李天宁正色道：“我比较倾向于第三种答案，也是我一直在试图确定的答案：有人通过精神力让物种变成了异形，而你的精神领域，同样被那个人作用了。”
李天宁的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
许久，玄少祺不可置信到欠乏礼节的声音，颤抖着响起：“……什么？沦陷区那么广大的一片区域，里面所有的异形，传播感染的源头都是靠一个人的力量改造的？”
气声在研究室内回荡，片刻便消散。
李天宁静默片刻，转眼直视玄少祺的双眸，面色认真无比：“是。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玄少祺想要用双手狠狠揪住头发来平复全身上下爬满蚁虫的崩溃感。
“刚才说过，我的父母以及我的外祖父母，在末世降临第三个月，曾经向中央研究院递交了一份假设以及一份研究申请。”李天宁的炯炯目光没有任何波动，话语掷地有声：“那份假设就是，异形的出现，是由于某人的精神力影响。”
停顿一瞬，李天宁纠正道：“不是某人，是某位向导。异形，是由某为向导借由阎摩陨石的坠落之便，制造出来的。”
玄少祺在李天宁的目光下，第一次退缩般地把视线落到地上，双目毫无焦距：“……所以？你要说凌玉也是那个向导制造出来的？还是凌玉本人就是制造末世的罪魁祸首？”
李天宁冷静地回应：“凌玉身体的参数没有异常，不存在存活五十年以上的可能。所以我肯定你的第一个猜想：凌玉哨兵，是被‘制造’出来的。也许就是被现在正生活在沦陷区的某人制造出来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哨兵要遇到他这种灾星。
如果不是遇到他，凌玉不会前往沦陷区让精神领域被攻击，更不会听到“是制造出来的”这种话。凌玉可以带着阳光一样的笑容，轻松美好地活下去。
李天宁的话音刚落，如同审判锤落下，玄少祺立刻听到脑海深处的声音在这样呢喃着。
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他……如果凌玉从来没遇到过他就好了。
如果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没有遇到过他就好了。玄清澜，杨岸程，封疆的成员，余承安……
凌玉会不会走上他们的路？
十三岁检测成为s级向导之后的那种少年肆意，在这时看来简直是个滑稽至极的笑话。
s级向导算什么？他此时甚至无法立刻给予凌玉精神力安抚，因为他自己就是极其的混乱崩溃。这种负面消极的精神力传给凌玉，不知道会让哨兵产生多少痛苦。
玄少祺的精神力在精神领域里面动荡摇晃，激起层层海浪，一下高过一下的如同怒吼一般宣泄着痛苦的情绪。
不知什么时候被瓦解消散的防线，让玄少祺摇摇欲坠。
但是向导却没有泄露出丝毫的精神力。就像是只要他拼命掩藏住动摇着的精神力，他的哨兵就不会发现他的失态，也不会担心他一样。
玄少祺的崩溃来势汹汹，如同千里堤坝瞬间被冲毁。即使没有精神力散发出来，仅凭那种痛苦的神态以及身姿，足以让人感受到疼痛。
凌玉表情一片空白，立刻想要去到玄少祺那里，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何亚明两步来到玄少祺身边，伸出手，一把钳住对方的手臂，把正要支撑不住滑落在地的人捞起来。
“还，不算晚。”何亚明断续的声音，宛如被拼凑出来一样僵硬，却传达着再热切不过的情感。
他托起玄少祺的手臂，同时也一起撑起了玄少祺整个人。而后何亚明举起手臂半蹲着，试图与玄少祺的视线交汇。
越轩死亡的那一刻，剧烈波动的精神力冲击了他的身体，声带的损坏最为严重，让他现在连正常说话都很难。
但是何亚明一直坚信：语言无法传达的，就由目光与身体来代替。只要不是把自己封闭到找不见一丝缝隙的人，都可以进行交流。
无论目标对象的意愿，从那一条细微的缝，撬开一个人周围的铜墙铁壁，这就是向导一生的工作。
可惜，越立足于高位的向导，身侧的防御就会越重。他们忙于拯救哨兵，忙于用力量应付各种难以解决的麻烦，从来不甘心让人窥见铁壁之后的景象。
向导的骄傲，从觉醒的那一刻开始，就被刻在骨子里。
现在，何亚明要玄少祺收起这份本能的傲骨，睁开眼睛看看他身边。他的哨兵凌玉，还在他身边。
一切都还不算晚。
凌玉放慢脚步来到两人面前，与何亚明交换一个眼神之后，接替了何亚明手原本托住的位置。
凌玉温度偏高的掌心，熨上玄少祺手臂的那一小片皮肤：“少祺哥。”
就像平时的每一声呼唤，拖着小小的尾音轻巧上扬，三个字藏起了依恋和被宠爱着的满足。
比起何亚明仿佛掷地有声的断音，凌玉这句轻不可闻的呼唤，似乎更容易传到玄少祺耳中。
见玄少祺向自己看过来，凌玉柔柔地笑起来，颜色浅淡的双眸被泪水润得晶亮，泛起点点微光。他压低声音，哄道：“我没事的。你看看我，别担心，好吗？”
哨兵的精神力，顺着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探入玄少祺的体内，缓慢地移动到玄少祺的精神领域内。
原本滚烫的精神力在这时只带了微高的温度，如同一簇水焰，落入向导的精神领域内之后，瞬间将一片冰凉的汪洋暖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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