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没面子
观看席上原本因为玄少祺外溢的精神力而退避三舍的哨兵和向导们，此时仍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身体僵硬地立在一旁。
反而是后街中居住的那些普通人，因为察觉不到此时场地中残留的精神力的可怕，纷纷趴在围栏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其实哨兵和向导优秀到异常，因此普通人会对他们产生畏惧，这种情绪甚至在末世之前演变成了憎恨。
在末世之后哨向的力量变得不可或缺，他们对于哨向的态度才逐渐缓和下来。
可是以上的常理在后街并不适用。能在后街这种地方住下、没事还会到斗场附近遛弯看人打架的人们，怎么看都不会对哨兵或者向导产生“真稀奇”以外的情绪。
所以他们现在看得兴味盎然。虽然不知道那个突然冲下去的人到底是哨兵还是向导，但这不影响他们看戏。
玄少祺没有被人围观的喜好。见凌玉已经被安抚得差不多，宋知也因为玩腻了而不再躺在一边装死，就催促两人离开了场地。
凌玉的左肩仍然在流血，不方便长时间走动；宋知由于玄少祺刚才强力的精神力压迫而走一步缓三秒。两人都一副病弱可怜的模样，只有唯一的向导，身体硬朗得走路都呼呼带风。
玄少祺没办法，只能找到斗场边的一处长椅，把两个哨兵放在这里，自己快步回到宋知的房子，准备拿些消毒跟包扎的东西过来。
临走前，玄少祺还不忘警告般地瞪宋知一眼：敢再惹凌玉你就死定了。
宋知看着玄少祺快速变小的背影，身体往长椅上一瘫：“啧啧，小玉坠，玄少祺还真是喜欢你。”
上一次他见到玄少祺这么情绪外露，还是在两年前对方死了哨兵之后来找他的时候——虽然当时的情绪跟现在完全不是一种就是了。
像是玄清澜、杨岸程、以及封疆的其他人，在下黄泉的时候把玄少祺性格中大部分的柔软一同带下去了；而那个死了的哨兵，则是把玄少祺最真实的喜怒哀乐永远囚在了沦陷区深处。
凌玉虽然被宋知打得很惨，现在手腕上还留着黑漆漆的鞋印以及痛感，但是宋知在对战中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所以凌玉此时对宋知的好感甚至比初见时升了一些。
他不认同地开口回应道：“我不是小玉坠，我叫凌玉。”
当然，他不会否认玄少祺喜欢他。凌玉巴不得他的少祺哥更喜欢他一点，毕竟他那么那么亲近玄少祺。
“记名字太麻烦了，小玉坠多顺嘴啊。”宋知吊儿郎当地摆摆手，继续抬头望向刚才没看够的天。
宋知嘴里还碎碎念着：“‘玉’。你爸妈虽然把你送进白塔不管了，但名字还是给你起得挺好嘛。呵，不过听着就像小孩儿似的，也难怪玄少祺愿意这么宠着你。”
凌玉从有记忆开始，就在白塔里生活。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所以凌玉最亲近的人由帮忙照顾婴孩的负责人，变为了教导小哨兵的老师，直到现在的玄少祺。
他没见过他的父母，但是愿意相信宋知的话。愿意相信，他那从未见过面的父母，起码在为他起名字的那一瞬间，是爱着他的。
宋知继续说着：“玄少祺的名字，是杨岸程给起的。小玉坠，你知道这个‘祺’字，是什么意思吗？”
凌玉摇摇头。
宋知原本闲适晃动的双脚，忽然一停。他不再将目光投向天空，而是维持着身体现在的姿势，转头注视着凌玉。
“祺是吉祥的意思。杨岸程身为封疆的老大之一，能给玄少祺起这么个名字，就是为了让他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度过他的一生。”
说着，宋知对凌玉露出牙笑起来：“挺好玩吧？玄少祺在他真实的人生里，简直就像个灾星，跟吉祥一点都不沾边。”
十五岁死家人，十九岁死搭档，也就剩下他这个从小跟玄少祺玩得还算好的朋友健在了。想想他也怪坚强的。
“所以小玉坠，你可千万别死在玄少祺眼前。”宋知留下着最后一句话，再次把脑袋缓缓转回原位，开始对着天上的薄云发呆起来。
不过他没记错的话，玄少祺好像是说过来着。
说这个小玉坠是不会碎的。
就像这是玄少祺认定的真理一样。
“唉……”
宋知叹息一声，想不通玄少祺这灾星能说出这句话是哪里来的自信。凌玉，一看就是很容易死的那种类型嘛。
而凌玉的心思完全放在了宋知的那句“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上。
玄少祺之前经历过的痛苦是他无法想象的，确实如宋知所说，那些经历与玄少祺的名字一点不沾边。
至少从现在开始，有他在玄少祺身边，他想要保证玄少祺不再身处于更大的痛苦之中。
哨兵会出于潜意识去保护向导，面对与自己匹配的向导，这种保护意识更是融入血骨的一种本能。
可是凌玉清楚，玄少祺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玄少祺足够强大，足够理智，足够坚韧。他不仅不需要，也丝毫不会期望来自他人的保护。
所以凌玉把哨兵本能的保护欲埋在心底的土层之下，由着它慢慢将根须扎进土壤、一点一点地抽枝生芽，只为了给继续前进的玄少祺，提供最牢固的支持。
他想要让玄少祺之后的人生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为此，他需要成为一位更加强大的哨兵。
在凌玉沉默的时候，他身边的宋知忽然感应到了某种波动，立刻向凌玉看过去。
宋知眯起眼睛，眼尾绕上了些兴味盎然。他没有向导，稳定精神力几乎完全靠自己，因此对于精神力波动比其他哨兵更加敏感。
刚才，他分明感受到凌玉这个精神领域死气沉沉的哨兵，在非战斗的情况下，发出了微弱的、属于正常哨兵的精神力波动。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藏在火山里面已经冷却的岩浆，突然鼓起一个炎泡，而后在空气中破碎。
而引起这种波动的唯一答案就是玄少祺。
凌玉被宋知盯得莫名其妙，正准备回望过去时，忽然察觉到远处拿着药箱回来的玄少祺的身影。
他的注意力瞬间全部放到了玄少祺身上，没有继续向宋知寻求答案。
宋知见状不由得弯弯嘴角，重新抬头看向高处的天。
粘人精。宋知在心里嘲笑到。
玄少祺为凌玉简单处理好伤口之后，便立刻带凌玉去了后街他曾经熟识的医生那里。哨兵的体质比起普通人好很多，按理说这种伤口，消毒包扎好了之后，就算放着不管三、四天也能差不多好起来。
但是玄少祺和凌玉两个人都不认为“哨兵受伤之后立刻去看医生”这件事存在问题，认为他们脑子属实有问题、所以自己一个人先回家的宋知，忍不住冲他们两人的背影翻了一个又一个白眼。
两天后，凌玉最严重的那处肩上几乎痊愈，身上其他的伤口更是已经看不到痕迹。
凌玉见自己的伤已经好到可以自由行动而不会感受到疼痛，隔天就请宋知对自己进行训练。
“……”宋知一大早被玄少祺和凌玉拉到家门前的空地上，一脸不豫，一改原本的吊儿郎当，连话都不想说。
凌玉乖巧地在一旁立正，投向宋知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炽热。
宋知起得早，脑子还没转过来，顶不住凌玉的视线。他本想向玄少祺求助，没想到这位贴心的向导，竟然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宋知盯着玄少祺原本站着的那片空地发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狰狞且纠结。
半晌，他长叹一声，全身无力似的，垮着腰背如同丧尸一般来到凌玉面前。
“你最好别对我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在开始之前，宋知先对凌玉做出警告：“我不是专家，而是被自家开的组织扫地出门的麻烦；而且我没有向导，不可能了解你们拥有向导的哨兵，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在思考。”
凌玉立刻开口：“可是少祺哥说你是后街最优秀的——”
“听他放屁。”
宋知狠狠翻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凌玉的话：“你有眼睛，前几天也看到了吧，我可是被你向导按在地上打的。”
凌玉张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宋知当时正巧被玄少祺踢到他前面，那个场景属实是忘不了。
宋知直勾勾地盯着凌玉看了片刻，忽然双臂向上伸了个懒腰。他像是恢复精神了一样，连带着尾音都开始上扬：“不过嘛，我大概能猜到玄少祺这么说的理由。”
他转转脖子又转转手腕，边活动着身体边对凌玉说道：“玄少祺这个人啊，特别独立。我能被他当做朋友，很大程度上沾了我没有向导的光——虽然我也不稀罕做他朋友。”
宋知撇着嘴，看到凌玉满脸的不理解，停顿片刻，整理出重点：“简单来说吧，小玉坠，玄少祺之所以能托我教你训练，唯一的原因，就是我没有向导。”
“嗯……也不能这么说。‘没有向导’，听上去不太有面子。”宋知思索着，随即像是忽然开窍，高兴地笑起来：“对，我不需要向导，这样听起来就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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