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饮败
十日如光，转瞬即逝。
道域内，好不容易压下的魔祸在这十日内，苟且壮大，再度卷土重来。只是这一次，魔关的威力更甚，建造的速度也更加惊人，短时间内，已成道域中最明显的魔标。
扶慈从豁然洞天出关之后，便风闻魔教之事，心神一凛，速回清心峰，主持大局。
可入目却是烽烟四漫，师门破败，鲜血遍地。他惊怒不已，精心布置多年的禁制，居然就这么毁于一旦，何人所为，他心里一瞬明了。
好在及时赶回，魔教破阵时损兵折将严重，已经退兵了。
扶慈沉重踏入师门，残余弟子见他归来，心里顿时有了希望。
一位年长的师兄同他交代事情经过：“道尊。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魔教势力突飞猛进，偷袭了清心峰，师门外层的禁制已破，是弟子们没用，没能护好道宗领土……”
“人员伤亡严重吗？各处道脉可有消息？”
那弟子又道：“清心峰战力损失折半……道清道机长老为阻魔祸，尚未回信。但是北道因一脉，魔关数量增长尤其严重，纪湘洚尊上为救三万百姓，被困十方崖内，生死未卜……”
“啊！师弟……”扶慈头晕目眩，趔趄回退两步，神色沉痛。
“道尊！保重心神啊！”弟子们拥上来关心他。
扶慈淡淡扶额，沉思着离开了。
来到师门外围，看见熊熊烈火延烧着无数翠绿的灵植，刺痛了扶慈的双眼。
心中主意落定，他凝心聚神，催动体内灵元，登时气贯周身，浩劲薄发，灵力不断注入阵毁之处，将禁制一点点修补完整。这一纵力，便是豁去全身半数元功。但为保全最后一丝信念圣土，扶慈毫不保留，竭力补好结界，为道宗日后长路，再留一线生机。
收力当下，真气溃走严重，他堪堪稳住身形，沉眸一瞬，化出月剑折桂月魄，心意落定。
……
为驰援深陷危殆的道因之主，扶慈带人从东南林路，匆匆疾驰。来到半路，乍遇葬道盟与魔教前后围杀，毫无退路之际，扶慈握紧月剑，第一式便是破风开云的剑势，毫不拖泥带水，意在速战速决，杀出重围。
魔夷联军虽然数量庞大，却是不敌这一人一剑，眨眼一瞬，疾剑取命，血路微开。
扶慈抓紧机会，带领众人，从旁而退，一心驰援十方崖的纪湘洚，却不顾忌自身元息已显疲缓。
就在这喝退万军之际，月剑华光陡然迎上一道刚烈的金阳剑芒，登时名锋驳火，战况丕变，道门之人再度被围困林路之中，寸步难行。
曾经相依的两剑，如今对立交会，电光火石，照得一人满目血恨，郁怒勃发，衬得另一人一身碧血，心灰意冷。
“阑峥……”认出这突然入局之人，扶慈一时说不出是喜还是忧。当他在崖底遍寻不了谢阑峥的尸骸之时，他就抱着对方被人救走的一丝侥幸……如今心愿成真，却是这样的对峙局面。
师徒二人终是走到这样极端的一步，反目成仇，情义成灰。
听闻这一声呼唤，谢阑峥充满恨意的内心，陡然爆发。猩红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厌恶的情绪。
扶慈分心刹那，对方凛眉一怒，纯阳剑锋，威势一转，杀向仇人。
“呃——”
这是第一次，月剑在战场中，脱离了自己的手。扶慈错愕不及，阳剑剑尖已然刺中他的肩身，鲜血温热，染红青衫。
“你……”
谢阑峥毫不留情抽出剑来，冷漠转身，钻入人群，一句话未言。
此时，夜青得意上前，抚摸指甲上的蔻丹，笑道：“扶慈，看看你身边，还剩几个活人？难道你还要选择负隅顽抗吗？”
环顾四周，众人已然被俘，只剩他一人站在中央，孤军难立。
“就算如此，我也，绝不饮败！”坚定一语，缓缓落下。扶慈忍住疼痛，拾起地上的月剑，一身傲骨嶙峋。
夜青冷笑，挡住他望向谢阑峥的视线，笑道：“此情此景，让我想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候的你高高在上，对降者说杀就杀，而我们只能是你剑下待斩的蝼蚁，如今，地位互变，你却还是这么自以为是，清高傲气……真是令人看不顺眼，恨不得把你这身风骨一一折断，化烟消散！”
“只要我手中还有剑，我绝不会让你们践踏道宗半步！”
清朗一语，震透众人耳膜。谢阑峥手中的阳剑也隐隐颤动几分，似乎找回某种最初的灵感。
夜青勃然大怒，喝道：“哼。手下败将，好大的口气！那本后就像当年的你一样，给你一个莫须有的机会。”
“现在，要么放下你手中的剑，向本后投降臣服，要么就看着这些人，一一死在你的眼前！”
“你！”
扶慈回眸一望，诸多弟子苦苦哀求着他。
“不要，道尊！千万不可以答应他们的要求！”
“对，道尊，我们宁可死，也不要你受罪！”
……
“是我连累你们。“他悲痛在心，侧回身，直面青后。
“啧，本后的耐心，没这么好啊……来人，先杀三个人给他看看！”
“慢着！”
扶慈怒吼出声，不甘化去手中的月剑，沉重垂首，吐字道，“本尊……降！”
“呵，呵，哈哈哈……”
夜青格外欣悦，放声大笑。
转而阴沉着脸，残忍道：“哼，既然如此……那么降者，是没有资格站着的！”
话音甫落，两道暗器凶狠剜过扶慈的膝盖，剧痛传来，扶慈屈辱跪在尘沙之中，象征着道宗的认输与落败。
谢阑峥心紧一瞬，回身几欲上前搀扶，却又强忍止步，说不出心中那种矛盾的感受，低声喃喃：“师……尊……”
“呵。真是痛快！”夜青心情无比畅快，吩咐道，“将这帮道贼绑起来，押回去，再做处置。”
师尊染血的身影逐渐远离，谢阑峥眼中一直忽明忽暗着一丝心疼与不舍。
大仇初报，夜青拉过他的手，安抚道：“爻儿，你做得很好。你的父亲和妹妹，看到这一幕，肯定都很欣慰。”
“……”谢阑峥蹙了蹙眉，神色疲惫，默默错开她离去。
这一日，又是清心峰最黑暗的一日。
天空骤降雷雨，冲刷了地面早已悲凉的血迹。
……
＊
阴冷潮湿的地牢中，鼠声吱吱，蟑螂遍地，毒蛇也时隐时现。
扶慈轻咳两声，本欲调元运息，缓解伤势，抬手才记起自己已经被青后用扣功蛊，毒封了修为，根本使不上力，早已与凡身无异。
他低眸望着布满灰尘的木桌上的两只蚂蚁，一只残了腿，一只好似瞎了眼，一大一小，互帮互助，依偎着，在桌上寻着出路。
突然，一只摔下了桌边，扶慈来不及接住它，小东西已经粉身碎骨了。另外一只瞎子，还在桌上乱转，看起来茫茫无依。它此刻定然慌急了吧，扶慈心想，如果它知道自己另外一位小伙伴已经死了，会不会很心痛呢……
“原来，心死一半，是不能活的啊……”
他含悲闭上双眸，仰靠在身后的一堵墙上，轻声叹道。
这时，来了两名狱卒，蒙住了他的双眼，将他带到另一个宽敞的地方，绑在了十字刑架上，静待发落。
扶慈沉心，凝听耳畔滋滋篝火跳跃之声，猜测可能是刑房。
突然，眼上的黑布被人一把解下。
他大梦初醒般地抬眸望向四周，才发现自己猜错了，这里是一座孤堡的正殿。
此刻殿上站了不少人，他被绑在中央最明亮的地方，头顶便是青后那张盛怒的脸，而……谢阑峥则十分沉默地站在高座旁边的一角，自始至终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扶慈难过地垂下双眸，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压抑眼眶的酸疼。
青后喝了一口茶，命人呈上来一样物什，悠悠道：“这盏族灯已经熄灭多年，明火是点不燃它的。但它象征我族荣耀与生生不息的精神，所以本后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打探重新点亮这盏圣灯的方法……”
“后来，有人告诉我，如果能找到修炼出阴阳双元的人，挖出他的内丹，融成灯芯，就可以重新点亮此灯……好巧啊，你正是如此人选，对吗？我的仇人。”
扶慈冷嗤一声：“荒谬！”
修道之人的灵元乃是血肉精纯所化，怎么可能与死物兼容。他知道青后根本不在乎这个方法有没有用，只是想折磨他，但是……
扶慈隐隐蹙眉，望向谢阑峥，若真到这一步，他岂不是就会知道阳元的真相，到时候……又是恩怨难分了。
夜青隐忍怒火，笑道：“你怕了吗？扶慈道尊，这剖丹之刑，确实没有几个活人能承受得住。但本后相信，你定然不愿死在自己徒儿的手中，让他含愧终生吧？”
“你什么意思？”扶慈惊愕质问。
夜青淡淡抬眉，语气轻松道：“本后希望你能坚持到爻儿活生生取出你内丹之后，再咽气，这样他就不用背负弑师的罪名了……哈哈哈，怎么样？这样明确的回复，你满意吗？”
“呵……你何苦逼他？对你们来说，我死不足惜，不是吗？”
扶慈双眸一红，声音几欲哽咽，为青后这样残忍的做法，感到痛心。
夜青怒火烧心，只顾报仇痛快，根本不在乎做法是否过分。
故意当着扶慈的面，唤来谢阑峥：“爻儿，来。接好这把族刀，走下去，用它扎进这个人的丹穴，将阴阳双生内元给本后挖出来，重新点亮族灯，重振我族威望！”
谢阑峥愣了一下，接过那把精致锋利的族刀，转身欲下阶梯，突然脚步一顿，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目光里又重新出现了纠结的情绪。
夜青察觉他的不对劲，喝道：“夜爻！你还在等什么？灭族凶手，杀父杀妹仇人就在眼前，你还不去打压他？”
“呃……师尊，师尊杀了父亲，杀了大哥……我，我要报仇……”
他喃喃低语，眨眼之后，又是浑身恨火，阴沉脸色，一步一步走向刑架上的人。
扶慈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心口苦涩：“徒儿……呃。”
不及反应，刀刃已然贯体，谢阑峥面不改色，手却又冷又抖，直直盯着那一滴滴鲜血，染红了他的眼。
扶慈脸色惨白，却不是因怕疼，而是为眼前之人的冷酷感到心寒，心碎。
“快剖！”
一声喝令，谢阑峥如被鞭子抽心，恨意席卷而来，他刚要下重力。门外却传来一声愤怒的呐喊。
“住手！不许这么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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