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分离
风轻云淡，碧空如洗，十里花林，入了初夏，只剩满目脆嫩的新绿。
碧云天的景，从来都衬人。
只是今日，白衫蓝剑，逸影如旧，脚步却沉重了不少。
回到当年练剑的故地，扶慈临风远眺，绵延青山不改，心思早已转了千般。
微微山风，擦身而过，手中的剑，闻风起意。淡蓝色的剑身，如月华醒昼，纯白的飘带系在剑端，浮动素朴的剑意，仿佛已经感知到那道明耀，烁闪而来。
一道焦急的身影，突然扑入绿林之中，金色的剑穗在那人肩上，反光晃眼，那是阳剑最夺目的特征之一。
在杏花林上方空地等待许久的扶慈，见到来人，轻轻垂眸，随即握紧手中的剑，心意沉定。
谢阑峥在林中急切乱转，听闻纪师叔的转告后，他得知了师尊的消息，慌张赶到此处，生怕扶慈反悔，不肯再见他一面。但眼下，林中除了风叶浮动的声音，绿荫下斑驳的树影之外，根本毫无人影。
他环顾四周，呼唤：“师尊。师尊。”
几番呼喊，却是毫无回应。谢阑峥有些丧气垂首，师尊到底是不肯轻易原谅他。
这时，清风中叶旋落地之姿，忽而规律起来，谢阑峥屏息一凝，猝然转身，一把细剑猛逼眼前，他下意识躲开，认出月剑主人，登时惊喜交加。
“师……”
还未解释，但闻一声冷喝：“出剑。赢了此局，你才有说废话的机会。”
“啊？师尊，我，我怎么能对你出手？如果你还在生气，我愿意站在此地，任你处置。”
谢阑峥不知扶慈目的何在，不再躲闪，停在原地，真挚示出歉意。
扶慈神色冷淡，丝毫不为所动，近身之际，月剑巧转在手，一把挑起谢阑峥肩上的阳剑出鞘，顿时金光耀目，璀璨流华，直直扎进地面，重剑剑身挺拔，彰显巍峨之意。
扶慈短暂怜惜了它一眼，随后目光坚定，剑指徒弟心口：“用它，让我见识你毕生的修为，到底够不够……报仇！”
闻言，谢阑峥面色一沉，被这似明非明的语意戳中心底的隐晦，他的手有些发颤地想要靠近地上的阳剑。
扶慈冷哼一声：“废物，才只会犹豫。”
“口口声声说要报仇，却连自保能力都没有，这把剑交给你，真是糟蹋！”
说着，扶慈右手负剑，左手准备收回地面上的金剑，却在这时，谢阑峥反手握住阳剑，抬眸一番冷意：“师尊……得罪！”
“很好。”扶慈依旧面色淡定，语气里却流露一丝欣慰。
再一起招，更是毫无保留，出剑大方。谢阑峥未料他会这般决绝，反倒因心有束缚，招招败落下风，只守不攻，手中的剑都隐隐不满，光华减弱。
扶慈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故意留情，使剑手法却是不同往常，他按照李谪仙交给他的那段剑理，找准穴脉，徒弟身上每一道见血的伤口都是促使阳元融合的招式。
谢阑峥负伤多处，血染衣衫，错愕看向扶慈，不解他的剑式为何这般无情，每一招都想要他的命似的。
“谢阑峥，我告诉过你什么？你这样懒散敷衍，尊重自己手中的剑了吗？既是要诚心道歉，又这样扭捏作态，尊重我这个对手了吗？”
扶慈看他憋屈使剑，看得糟心，声声质问宛如谩骂，逼得谢阑峥脸色羞愧。
“师尊，对不住了。”
咬牙一语，谢阑峥握紧阳剑，催动体内阳元运转，逆施剑路，挟风反杀，登时双剑之音，糅合又对立，铿锵之中又显月剑的清婉，叫扶慈一下惊艳，转剑侧身，目露欣赏。
“哼。再给你三招机会，三招之内，不能胜我，就别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啊，这……师尊啊。”
听闻激进之语，谢阑峥面露为难，他见扶慈说得这般严重，也不敢不全力以赴。
决心燃起时，内元也随那些剑伤划通的经脉开始融合，谢阑峥莫名感到手中阳剑的配合，出招更为顺畅。
剑式回转间，扶慈也感受到两把剑的剑音开始分离独立，自己的功体受到克制的影响也在不断削弱，直至……最后一招。
内元彻底分明，扶慈袖底生风，飞剑之姿，潇洒明快，惊鸿一式，惊得谢阑峥下意识反转剑路，却不料早已被预判这样的对招。扶慈虚晃一招，趁他上当，迅影上前，握住长剑，直刺谢阑峥肩身，毫不留情，贯体而过。
“呃——”
“铮铮铮——”
一声诧异的痛呼，手中之剑无力滑落，作响之声宛如嘲讽，肩上的血更是流得刺眼。
扶慈却冷冷收剑，背对着他，白巾拭剑：“你输了。”
“师尊……”谢阑峥低垂双眸，无视伤口的疼，依依地喊。
“你的本事，还不足以称得上学到我的真髓。未防你出去坏我名声，最后一剑，我留了一手，此刻你的左手已经被我通入剑蛊，如果不解，此身修为尽废，什么灵丹妙药都没用。”
残忍之语，叫谢阑峥惊心，他不知扶慈已经对他这般恨之入骨。
“这就是师尊对我的报复吗？”他苦笑，“倒也是应得。但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拿着这把剑，去碧云天山下的那座机关洞里练剑，十天后，如果你能从那个洞里活着出来，我便替你解了此蛊，并且将敛昼羲和完全交付于你。从此，不论你做错任何事，我都会原谅你。”
本要断义的话还未完全脱口，耳边再来重磅话音，叫谢阑峥心情复杂，感想万千。
“好。师尊，我一定不负你所望！”
沉吟半晌，谢阑峥庄重许诺，抽剑离开。
自始至终，扶慈未回身看过他一眼，但在这一刻，沉思许久的谢阑峥告诉他这样坚定的回复之时，他感到有些恻隐。
“哼。”
身后已然寂静，扶慈负手身后，面露惆怅，心中轻叹：“谢阑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剑蛊这种东西，我用生命赌你这一次，如果你学有所成之后，却做了丧尽天良的事，那么新仇旧怨，我会亲自算清，到时候，你我师徒二人，就共赴黄泉吧！”
……
回到逍遥医馆，扶慈眉心正锁，却见纪湘洚已经等在门口，背手踱步，他心想应该是自己让他等得不耐了。
理了理衣襟，扶慈气定神闲走上前，淡淡道：“师弟，久等了。”
“啊，扶慈师兄。”
闻声，纪湘洚转身回望，按捺不住地激动，一把抱住扶慈。
“师兄，我好想你啊！”
认亲当下，门缝突然隙开来，李谪仙窥到这一幕，连忙闭上眼，假装没看见，躲回门后。
扶慈怕人多想，轻咳一声，严肃低语：“师弟，你怎么还和年轻时一样，不知正经，胡乱粘人。”
纪湘洚勾唇一笑，面带无辜地辩道：“嘁，师兄现在的语气是这么嫌弃我啦？当年在凤尊座下，你还不是成日与我练剑打闹。”
不知过了多少年，他仍记得自己当初逗扶慈的原因只是看不惯对方高傲冷淡的模样，现在，师兄性情改变，气质清冷，却是外冷内热，他的初心也随之变化，却更希望用这种方式延续友谊。
“怎么又提往事？是山月下那次比剑，没把你打得服气吗？”
纪湘洚扑哧笑道：“服气了，服气了。师兄别老拿糗事找我开涮。”
扶慈浅淡一笑，有道：“你先在门外等我一下，我进馆向剑医告别，再与你一同回转清心峰。”
“啊？不用了，师兄。”纪湘洚抬手拦他，“他家学徒说剑医已经外出就诊去了。你去找也没用。”
“嗯？”扶慈深沉望了一眼门缝的影子，沉吟片刻，转身道，“那，走吧。改日，我会再来此地，亲自向他致谢。”
“好。回师门的路上，我也正好和你说一说连日来道域内发生的魔祸，以及魔教背后葬道盟这个组织助纣为虐的罪行……”
纪湘洚利落转身，将要事娓娓道来。两人谈话声逐渐远去，门中身影，悄然而出。
李谪仙遥望模糊的背影，无奈一叹：“但愿你此后，不会后悔，不被辜负……”
……
小树林中，扶慈二人走在幽静小路上，面色沉重。
“这么说，岐苍魔教与我道门本有夙仇，而葬道盟这个不明来历的组织，是正好利用了这一点，与之合作，为邪恶推波助澜，祸害百姓……”
扶慈眉心锁愁，暗自思忖计划。
纪湘洚点头回应：“正是如此。而且我在调查葬道盟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踪迹曾经出没过云天海坪一地，极有可能与道门也有仇怨，但具体的，还需慢慢查清。”
“查清真相，旷日废时。既然他们早有了入魔的决心和动作，我又何必纵然他们继续嚣张？事关云天海坪之战，他们就该付出代价了！”
果断一语，纪湘洚听闻，有些愕然回眸：“师兄的意思，是直接端了这帮祸害，一来断掉魔教羽翼，二来杀鸡儆猴，让魔教收敛……”
“收敛？宿仇在前，他们不反攻是绝不可能的，我要将他们逼上绝路，逼出幕后主使，全部消灭，还那些被魔染丧命的百姓一个公道。”
“可是，岐苍魔教毕竟才开始蔓延风气，他们背后真正的实力，我们尚未调查清楚，以及那些魔阵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也不得而知，我担心这事之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纪湘洚委婉相劝，实则是听闻扶慈刚才所说这些天的经历，担心失去一半功体的他又在强撑。
扶慈有些犹豫，思虑片刻，赞同道：“是我太急躁了，师弟所言不无道理。”
“哎，你是近日思虑太重，被有些事一叶障目也是正常。放宽心，师弟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拍了拍他的肩，纪湘洚笑着宽慰，将扶慈情绪舒缓不少。
“嗯。但是不管怎样，葬道盟甘愿为邪恶驱使，几次作害道宗，我绝不姑息！”
纪湘洚明白他的心意，点头道：“那此行，我陪你一起。”
“好。”扶慈抬头望了眼天，侧身一叹，“师弟，我希望在凤尊归来之前，我们能好好守住这片信仰之地。”
“啊……师兄你……嗯。”故人挂唇齿，总是有那么几分伤感。纪湘洚本欲关心他，却见那背影徐徐远去。心底也猜出几分，扶慈刚才肯定没把这些天全部的经历告知给他。
“哎。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需要有人为你担心了啊？”
低语一句，纪湘洚挥去多余的愁思，疾步追上扶慈，一同回转清心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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