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师叔
天宗一色内，明净如常，只是往日用的梅香熏料今日换成了松针焚香，谢阑峥闻着有些不顺心。
纪湘洚背着手，慢慢走向他：“现在就剩我们两人，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师叔您，不罚我吗？”谢阑峥想起斗殴一事，他似乎没有要处理的意思。
“罚你？扶慈师兄那么温柔，以前很喜欢惩罚人么？你这种习惯性的话语说得与我心里的印象大相径庭啊……更何况你又是他最宠的乖徒弟，我敢收拾你嘛？”
谢阑峥愕然：“可是家有家规，道有道法。”
“哼。是吗？那我告诉你，我处事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你刚刚解释的原因全是真的，那我只判陆清越全责！”
“啊……”谢阑峥目光一沉，心中暗思：想不到师叔与师尊感情如此深厚，这般维护……
“行了。你先说说，我师兄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为何清心峰无人，是因为他知道是我暂任道尊一职，所以刻意躲着我吗？”
声声问话，语气逐渐焦急，问得谢阑峥越感离谱，心中也间接确认了扶慈没有回来，不由失落。
“呃，师叔。我，我也不知道师尊在何方……”他结巴说完。
纪湘洚清眉一扬，颇是含怒：“谢阑峥，你千方百计将我师兄哄骗到手，这么快就想推脱责任了？我不相信他这段时间没有和你在一起，快去把他请来，我有事问他。”
“这……师叔！”
谢阑峥懊悔跪下，语气恳切，“请师叔代师尊责罚我。”
“嗯？”纪湘洚不解其意，误以为是扶慈吩咐他这么说的，有些无奈，“下去吧。既然我那任性的师兄非要这么‘欺负’我这个师弟，那我也只好顺他的意，‘不闻不问’。”
“啊？”谢阑峥震惊，不解他为何会把自己的话误会到这种程度，本想借清心峰人手关注师尊动向，没想到却间接挑拨了师叔与师尊的关系，他愈加感到心上沉重的罪恶感，无奈直起双膝，垂头丧气离开大殿。
纪湘洚拂袖身后，目送他离开，莫名感到一丝不悦。
“道尊，这里有一封从道因脉下转送给您的信。”弟子匆匆来禀。
纪湘洚蹙然：“说了多少次了，我只是代理道尊，以后注意些。把信给我。”
“呃是是。”
信到手上，纪湘洚未拆已然感受到一股沉重。
……
＊
河堤柳青，渡口船停，明媚晨阳下，一道清瘦仙影踏着白靴，缓步上岸。
掩了掩斗笠，扶慈回身致谢：“多谢船家好心送我一程。”
老船夫憨厚一笑：“不用谢哈，俺帮个小忙哩。你，你要找的，那个用剑砍人治病的怪医嘞，就顺路直走能到哩……”
“哦。多谢指引。”扶慈再度谢完，转身顺着眼前草路，陌生赶往。
一路野芳斗艳，山蝶纷飞，头顶的竹影为他遮蔽了不少毒辣的烈阳，扶慈只感此地清幽静谧，风来清新，适合养老。
然而就快行至石板路尽头，却突来阵阵嘈杂之声，扶慈惑然站在园外，稍稍拨开斗笠缝隙，目光从门外那些七嘴八舌唠家常的百姓头顶，跃到这所大宅的门匾上，清晰刻着几个大字：逍遥医馆。
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扶慈淡淡放下白纱，撑着伤体，缓步走进人群。
见宅门紧闭，他心想应是这位怪医还没到就诊时间，所以不会轻易开门。
便环顾四周，见人头攒动，患者无数，扶慈有些隐忧，听闻剑医李谪仙虽然医术高超，但是怪癖颇多，一日只接见十八名病人，治病方式更是医从剑理，用刀刃在患者身上划个几刀，便能医治各种疑难杂症……此事若不是从知己口中听闻，扶慈或许会终生不信。
如今前来求医，还在门外苦等，他有些丧气地想，今日还能轮到自己的号吗？
正纳闷，身畔忽来几个碎嘴的妇人老妪，莫名其妙挡住了他的视线，无意间走来走去，逼得他退步篱笆边上，抽身不得，只好承受听完她们家鸡零狗碎的琐事……
一年轻捣衣妇突然道：“诶，三姑八婆，你们听说了没？前日那老李家的痞子儿子，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混到了成亲的钱，娶了个城里姑娘，貌美如花，可把那李老婆子得意惨了……”
三姑呸了一声：“哎哟。光棍王八也不知糟蹋哪家女子，定是用了什么黑心手段，那老婆子这般刁钻，不生个儿子能放过人家姑娘？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货。”
八婆补充道：“就是就是。那痞子混混能晓得疼人吗？性子孟浪地很，我上次路过他们家，连口水都不敢讨，就看见他把人家乖女子逼到墙角里，又掐又亲……这哪是娶了媳妇儿？这分明是买了个……”
三姑堵住她的嘴：“诶诶，话不说满，不说满哈。反正我是没听过夫妻之间，这么不懂尊重的……还是我家那个心里有数。”
八婆笑着打趣：“哎哟，炫啥子哩，谁家不是一样。”
年轻妇人笑：“反正，这老李家的都不是好东西，以后咱们少来往。”
三姑八婆忙喝她：“哎呀呀，别胡说，待会儿被医馆里的李大夫听见，还以为咱们说的他呢……”
“是是是……”
三人总算唠得口干舌燥，各自找水去了。
斗笠下的人听得有心，蓦然伤感垂眸，恍惚想起曾经那句“师尊，我有分寸……我想疼你一辈子……”
想来真觉讽刺。
失神间，开门声忽然响起，大门里走出来几位打杂弟子，搬着桌子椅子，靠在墙角下，摆放了一面镜子。
扶慈恍惚间，听人说：“哟，总算开门了，李大夫的学徒都出来了，快去排队，过了十八名今天就看不成病了。”
伙伴随声附和：“对对。但是现在抢名额没用啊，你忘了上次来，还要先照镜子，初步诊断咱们这些人的病情严重缓轻，再重新编号吗？”
“哎呀说得也是，但是不管啦，先插队再说……”
“呃……”
被猛力推搡一下，弱不禁风的白衣仙人被推离了自己的原位，扶慈无奈二人的粗鲁，只好望了眼冗长的队伍，默默走向后方，排在最后。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是否严重到能进入待诊的十八名之中。
时光流逝，队伍不断缩短，快排到自己的时候，已是午后温阳。扶慈抬起苍白的手背，发觉手指已经有些麻木了，虽然自封全部灵息，但仍然挡不住内元被克伤的痛楚。
“下一个。”
听见呼唤，扶慈上前一步。
那名学徒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只剩你一个了啊，那赶紧照一下镜子吧，李医师会通过这种方式在里面判断你的病情，然后……”
听明那人的意思，扶慈迅速捞开斗笠纱层，照了照自己的脸。
登时把那人吓坏了：“啊你……我们这里不接急诊，你不知道吗？”
扶慈惑然摇头，随后放下镜子，感受到周围打量而来的目光。
这时，宅子里匆匆出来一名小厮，焦急道：“这位病人，你快随我进去，剑医大人在里面等你。其他乡亲们也别排了，剑医大人说今日只看他一人的病……”
“啊？咋这样啊！”
一群人白排队半天，却空手而返，插队的更是气愤，早知道这人那么矜贵，干脆就不把他逼到后面排号了。
“有劳了。”
扶慈被那人带到了藤萝院，就不被引路了，只能道谢完，默等那名李医师出现。
微风间，斗笠白纱被吹得轻轻掀飞，扶慈警惕心神，发觉不对，正要回身，背后却突来数道浑厚力量，精准点在他封闭的穴位上，下手之重，他承受无多，向前擦了几步，呕出一口郁血，之后便顿感灵息稳定不少，魂魄都轻松了许多。
“噗——”
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清朗的嗓音：“啧，还有旧伤啊你。”
扶慈拨了拨斗笠，擦去唇角血迹，回身拱手谢道：“多谢剑医大人相助。”
“啊，小事。”
年轻医师未料他这般重礼，有些不自在挽他起身，俯视间，顿观那一双清淡眉目，宛如山川云雾，在他抬眸时，焕出明珠的清光。
李谪仙一愣：呵。
扶慈巧合抓住他那一瞬嗤笑的意味，不解问：“剑医大人，可否先松开我的手。”
“哦。不好意思。”俊朗的脸，莫名一红。李谪仙有些后悔：就不该破例面对面诊病，真是恐惧人际交往啊。
“你真正的伤，我还没有诊治，先坐下喝口茶吧，我看你挺口渴的样子。”
李谪仙带扶慈到藤萝凉亭下坐着，亲手斟了两杯茶，递给他一杯。
“呃，多谢。”扶慈抬手接过，在烈日下排了那么久的队，确实唇角舌燥，也不讲礼了，一口饮尽茶水，抿了抿唇上的水渍，还有些意犹未尽。
李谪仙轻咳一声，侧开脸：“自便。”
扶慈垂了垂眸，又倒了一杯茶喝，脸色看起来都水润不少。
“剑医大人……”
“呃，叫我李谪仙就行，因为我觉得这样更像在夸我。”
扶慈微弯唇角，感觉他很幽默，但又很羞涩，说话时，就只盯着茶杯看。
“你先报个名吧，我今天就挂你一个人的号了。”
李谪仙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在斟酌根据他的身份收多少诊费合适。
点了点头，扶慈温声回道：“道宗扶慈，今日有幸见到剑医一面……”
“噗——”闻名，李谪仙顿时失态，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扶，扶慈？你是……风岚晚？”
“嗯？”扶慈微微诧愕，“先生与我素未谋面，你怎会知道我入道前的俗名？”
李谪仙得意一笑：“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以前就听他在我耳边吹你如何清圣似仙，贬我霸占谪仙美名，‘不堪入目’……今日见你虽有病色，但实话说来，也真容易让人‘见色起意’啊。”
“啊！你……”扶慈惊吓攥紧双拳，一时顿感误入狼窝，即将难逃一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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