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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断念


清晨起雾,窗外的花树在混沌中,无知无觉地凋落些许花瓣。等初阳照透薄雾的时候,却只见它们娇弱的残躯,之后,它们也只能成为花树滋养土壤的牺牲品,但每一片花瓣的梦,或许都是期盼来年春夏,再洒脱临风婀娜……

        床畔一直有悉悉索索穿衣服,系腰带的声音。扶慈麻木躺在角落,清瘦地宛如一张薄纸,视线失焦地盯着面前的纱帐,他侧着身,抿着唇轻轻哽咽,看起来很是受伤。

        穿戴整齐的谢阑峥转回来望见他还在微微发抖的样子,迅疾扼住自己心口的软弱,上前冷漠扯过他的肩身,被对方怨恨的眼神,打击得愕然一僵。

        他于心不忍地跪在塌下,轻柔地伸出手,想要替扶慈理好耳畔的乱发,却被对方一巴掌狠狠扇开。

        “你……”谢阑峥张大双目望着他,莫名横生一丝心虚。

        “再敢逾矩,我决不饶你!”

        一声沙哑的厉吼,听起来满是失望。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不由自主地淌落在伤口上,扶慈撑在床头,俯视着谢阑峥低垂头颅的姿态,心口疼地发麻,抬起了手,又扇不下去,“你滚!滚!”

        “师尊……”侧脸转瞬即逝的掌风,令谢阑峥惊诧地睁开了眼,他居然没有打下来嘛?自己这么过分,师尊都会原谅吗?恍惚间他心中顿生一股罪恶感。

        岂料扶慈捂住双耳,崩溃到几乎哀求:“不要,不要再叫这个称呼了,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收你为徒!”

        “……”谢阑峥心口一窒,又想起了往事,低声讽笑:“呵,后悔?你会后悔吗?”

        “……不用说反话!你要怨什么,就自己怨一辈子吧,从今往后,你怎么想,都与我无关!”

        直到现在,扶慈也不知道在他心中,自己到底有何不可原谅的罪名。久远前的噩梦,忽然就像预言成真一样,血淋淋模糊了他卑微的爱意。

        “这么说,你承认了?”

        谢阑峥沉痛质问于他,隐隐觉得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即将冲破。

        “哼。”扶慈轻嗤一声,苦笑道,“如果你是为了那件事怨恨为师……”

        话到一半,扶慈疲惫闭目,“那昨晚你都报复回来了。一开始确实是我的过错……”

        “什么?你真的……做过这种事?”

        谢阑峥皱紧眉头,不敢置信扶慈会这么轻松地承认出口,他该怎么办?如果昨夜是冲动失去理智,那现在清醒的自己又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局面?

        印象里温文尔雅的师尊,居然真的是这么残忍狠心的掌权者?他若因昨夜之事而愧疚饶恕扶慈,那谢西泠屈辱痛苦的死算什么?那悬宁村葬身火海的族人又算什么?

        纠结矛盾半晌,他不愿面对这样的师尊。

        谢阑峥转身逃离,扶慈叹息一声,淡淡道:“身为师者,却作情自己的徒弟,甚至执迷不悟剥夺徒弟的姻缘权利,道宗总境鉴我之责,功难抵过,卸我三月道权,不得议政……”

        闻言,谢阑峥顿足,一时懵了,原来那群老顽固是这么刁难他的。

        可他为何突然岔开话题?难道他口中的错事,一开始就不是关于悬宁村的?

        谢阑峥晃神之际,悲凉的声音再度传来:“可我不是有意要逼你的。是你曾经问我什么是爱,甚至在刑台上明目张胆地公开爱意……我以为那是你的真心,其实只是被逼绝境,自保之举罢了,我竟也敢信?呵。”

        “我……”谢阑峥下意识想辩解什么,却发现根本无话可说,更有些头疼,原来彼此最开始说的都是不对等的无效对话。到底是师尊单纯地误会了?还是他故意混淆自己的视听?

        “是我先误解了你的‘爱’意,惜之珍之,自以为是两相成全,结果却是为师误你姻亲,让你这般怨恨,加上之前无凭无据惩你酷刑的命令,让你受辱吃苦,也确实都是我一手为之……”

        “啊……”反应过来的谢阑峥面色局促,大为震撼:他竟然为这种事自责?他甚至以为我在怪他?

        扶慈话音有些憔悴:“你自幼心高气傲,有这样的情绪,我太清楚不过了,但是用这种方式,伤我的自尊……谢阑峥,就算你不再视我为师尊,可我难道不是堂堂正正嫁给你的吗?你昨晚那些淫词恶语,怎么能用在我身上?当初是你自己不肯要和离书的,如今又凭什么这么一再霸占我?”

        “我……师尊……”

        谢阑峥别开了脸,羞愧难当。

        仇人的恩,他不知情地消受了多年,可如今仇人的爱,他却承担不起?师尊在骗他吧,怎么可能师尊也爱他?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你误会了。因为你是我师尊,所以从小到大,你怎么罚我,我都不会怨你,婚事更不是你强迫于我。”

        他莫名地恹恹解释了一句。

        扶慈被气得头晕扶额:“那还有什么事,让你这么讨厌我?”

        “没有任何事。是你先不想做我师尊的!那就要做好道侣的本分,何必怪我目无尊长。”

        发觉仅隔一层薄纸般的真相都未被对方撕破,谢阑峥慌张收住脸色,三言两语混乱扶慈的思路,抬脚迅疾跑出门去,逃避这样的场面。

        “你!一派胡言……”

        扶慈捂住发疼的心口,虚弱到唇色泛白。

        ……

        酒馆里,喧闹嘈杂。

        坛中酒一碗一碗被谢阑峥饮干,人醉得痛痒不知,心却懊得恼得恨不得挖掉,此刻意识存在于清醒和失去理智的夹缝中,脑子里浮现的却全都是师尊的模样,再也没有记起一丝仇恨的影子。

        他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师尊伤心欲绝的泪颜,假装聋子,就会听见那声声无助的疼吟……

        那曾是他最爱的师尊啊!师尊的眼泪,明明比生命还珍贵,自己怎么能把人逼到这种份上?

        “砰——”

        一声桌子碎裂的巨响,惊得原本畅快喝酒的客人,顿时鸦雀无声,感到莫名其妙,瞪着眼睛望着那个醉汉。

        酒楼小二犹犹豫豫,也不敢上前扶他,悲催无奈:“客,客官,你怎么了?”

        “阑峥,你怎么了?是不是药太苦了,为师为你买了蜜糖,快吃一块……”

        儿时生病的回忆,突然像针一样扎在心尖上,谢阑峥捂住心口,沙哑低喊:“师尊……”

        从前舍不得让他疼,让他吃苦的人,现在却被自己伤害得浑身是伤。反省之后的谢阑峥,感觉自己整个人罪大恶极,天地不容。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着急忙慌地推开挡路的酒楼小二,撒腿往客栈奔回。

        猛然推开门的刹那,余光瞥见里屋尚有人影在晃,谢阑峥的心一下松了。

        擦了把脸上的酒意,他垂着头,慢慢走向扶慈,嗫嚅道:“咳……你,你还好吗?师尊……”

        那人闻声回身,笑道:“哟,客官您回来啦?这房你们还住不住啊?今早有位公子说来退了,我就进来收拾了……”

        “什么?”谢阑峥猛然抬眸,环顾整个房间,根本没有师尊的身影,他快步上前,恶狠狠抓住店小二摇晃,“谁准你们放他走的?谁允许的?”

        店小二人都懵了:“这,这需要谁允许啊?我们这儿又不是牢房。”

        谢阑峥委屈眨眼,像是一拳抡在棉花上。

        追问店小二:“他有没有交代什么话给我,有没有让你们帮什么忙?”

        “呃这,没有,都没有。就是他走的时候,看起来好虚弱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很沙哑,还问我们这附近有没有医馆……”

        字字句句,勾人心痛。

        谢阑峥悔愧万分,一把丢开店小二,正欲出门找医馆,却听小二震惊一叫:“哎呀,这蚕被上怎么有血啊?你们这房要多退浣洗钱啊。”

        谢阑峥身形一僵,自责更深,耳边全是师尊破碎的哀求,不堪回想。

        跑遍江阳一带所有大大小小的医馆,谢阑峥也没有打听到扶慈一点行踪的消息。他心里恐慌到了极点,师尊真的走了,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想看到自己……

        明明那么恨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谢阑峥心累靠在树下,思虑许久,他实在想不到扶慈能去哪里,只好回转清心峰,祈愿师尊先一步回了师门。

        *

        松林小道内,一道素白身影,撑着头顶斗笠,脚步时浅时深地走向尽头驿站。

        “松风道阁”今日刚开门,挂上告示,就看见收集墙上无数村民上诉的关于魔祸的事情。那名小弟子纳闷了,自语道:“奇怪,道长他们不是已经进行大规模的除祟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失踪啊?”

        “小兄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喊声。

        陈春生惊讶回头,乍见一人戴着素白斗笠,立在清风中,仙韵飘飘,站至自己跟前,顿时叫他目瞪口呆:“你,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请问,这里是道因宗门下的驿站吗?”扶慈抿了抿干涩结痂的唇,温和问道。

        陈春生点点头:“是的,先生。你要找什么人吗?我们道长外出除祟去了……”

        “不用,烦请你将这第一封信交给他,并提醒他注意翠微山阳面的诡异之处,如果不能解决,就往上呈诉详情,请求支援,千万不可莽撞行事。”

        扶慈将黑色的那封信递给他,转而又从怀中取出第二封信。

        “而这第二封信,拜托你帮我想办法交给道因之主纪湘洚!”

        陈春生愕然倒退两步:“啊?交给纪湘洚尊上?可他已经云游在外多年,就算我把信交到他的住处,他也不一定立即看到啊……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会给脉主写信?”

        “这你无需多问。请你尽力而为,拜托了。”

        扶慈声音有些焦急。

        陈春生只好木讷点点头,收好信:“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谢谢。”

        扶慈强撑功体流失的虚弱,迅疾离开,走进松林深处,自封三脉,稳住体内真气溃散之症。他没有想到,纯阳之元借在别人身体里之后,会遂对方的心意情绪反噬原主……如果不能尽早解决这个问题,他此后必会慢慢沦为废人,寸步难行。

        无奈长叹,他殷殷希望师弟早日归家,看完那份信里的内容,联合总境长老,换掉清心峰所有禁制,解除与自己修为的联系,这样倘若真的走到穷途末路的那一天,才可保师门万无一失……

        仰天虚望,忽然望见天际徘徊着一只孤雁。

        扶慈苦笑自怜,他现在的处境当和这只离群的大雁没有区别了。道宗有新任道尊撑持,而自己现在的状况,也不宜暴露,否则杀劫必然迅速找上门来,甚至牵连道门。如今各脉都在为魔患扰心,他绝不能在此当口出现问题。

        思忖周全,扶慈释然感觉能做的都做的差不多了,至于谢阑峥……一念之后,他迅速放下斗笠遮容,休整出一点力气,又重新迈向光照着的前方。

        *

        清心峰的钟声,一遍一遍回荡在烈阳的山谷下,清人心神。

        唯有一人步伐急乱,神情焦急,匆匆持着道令折返师门。

        才从书楼借阅回来的易小圆与许知华,望见谢阑峥的身影,喜出望外,快步跟上去关心。

        “诶,谢师兄,你南下归来啦,这一路还顺利吗?”

        易小圆笑脸相迎,谢阑峥却脸色冷漠,暗藏慌乱。

        直接答非所问:“小圆,道尊回来了吗?”

        由于二人是秘密外出,众人并不知扶慈与他同行,但谢阑峥也不知自己的问话含带歧义。

        “回来啦。”

        “没有。”

        两人异口异声,整得谢阑峥一头浑水,脾气暴躁。

        “到底有没有?”

        小圆望了眼知华,两人对视,不知所措。

        这时,陆清越抱手而来,又带着莫名其妙的得意:“有没有,你自己去天宗一色看不就好了?”

        “还是……你害怕面对什么?谢师弟。”

        “滚!”谢阑峥不欲与他纠缠。

        陆清越却抬手一拦:“怎么?恼羞成怒了?泰山倒了,还有其他高山呢。其实我以前也觉得扶慈清高过人,遥不可及,只是现在自甘沦落成泥,确实不配为尊了……”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谢阑峥知道他在拿什么事挑衅,气愤地想要动手。

        陆清越又怎么会是省油的灯,仗着师门不许内斗,先动手者全责的规定,使劲动用嘴皮子功夫,三言两语轻松引得谢阑峥揍得他‘得偿所愿’。

        易小圆二人劝架都劝不住,引来无数弟子观看热闹。

        这时,一道威严如松的清影,自散开的人群里,哗然而来。

        “都给我住手!”

        众人明知他是副尊,却还是纷纷恭维:“道尊好……”

        谢阑峥闻声,迅疾回头,寻找那抹期盼已久的身影,却瞬间心情落空。

        不可置信,表情麻木地喊了一声:“纪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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