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软
就在谢阑峥不甘弯膝的那一刹那，一双素手稳稳接住了他的上身，阻止了他下跪的动作。他惊愕抬头，见扶慈神色淡淡，缓缓将他扶正，嗓音温润：“我不是叫你……”
“师……”谢阑峥受宠若惊，差点遏制不住喉间的声音。
扶慈转身看向作恶二人，愠怒拂袖：“你们是当我没有看见刚刚的事实吗？句句撒谎，品行不端……清心峰师门容不得你们造次！”
“啊？尊，尊上，我们……”二人慌作一团，连忙跪地无颜。
扶慈难得抓个现行，严惩不贷：“既是受贿进门，那就带着你们的赃款，立马给我滚下山！此生不准你们再入我道宗师门！”
二人叫苦不迭，被其他弟子拖着远离了扶慈的视线。
四周风静，扶慈察觉身后一道殷殷目光，一时心神复杂，无言以对，只得默然离去。
谢阑峥咬住下唇，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有不甘，转瞬一念，他下定决心，撒腿奔去。
“师，师尊……”他跑到前面，张开双手，情急喊错称呼。
扶慈低垂着眼眸，淡淡问：“何事？”
不再是漠视与冷待，谢阑峥听得心花怒放，难掩喜色：“谢，谢谢你……”
“……嗯。”扶慈轻轻皱眉，逃避地错开他，继续远去。
谢阑峥眨了眨眼，反复掂量他那声嗯，默默在心里感动过度。
＊
回到百丈黑峭养伤多日，夜青终于重振力气出关，落座高位，闭目扶额。
“青后，你的伤好些了吗？”相师赶来，先道关心。
夜青淡淡回道：“不碍事。相师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分析这次暗杀失败的原因。”
“哎，胜败常事，不急于挂齿，青后还是先养好伤势为要。”
“嗯……对了，那个魔教女子如何了？”
相师点点头：“她并未跟我们一起回来，在山下就离开了……”
“哦……”夜青语气有些遗憾。
相师察觉到了，笑问：“青后为何惋惜？”
夜青醒神，自嘲摇头：“没什么，只是见她也伤得不轻，关心一下盟友，不也利于我们下次合作吗？”
相师明白地转移了话题：“合作之事，确实应有后续，但此番交战，青后对岐苍魔教以及南道因一脉的印象应该也加深了不少。”
“哼。道因之人，贪生怕死，提前开脱，而魔教之人，虽然尽力配合我诛杀扶慈，可他们也确实很狡猾，借将一事明显有所保留……”
“呵。青后明察。这两件事其实都侧面说明了南道因和岐苍魔教比我们了解道宗实力，以致于出手不够大方，此番合作，多半是借了我们的手，达到试探的目的。”
相师一语，青后顿然不解：“此话何意？你难道是说他们都清楚此战不能杀掉扶慈，所以派来的人都是些虾兵蟹将？”
“咳，倒也不是这般没有诚意，属下猜测，应是他们忌惮之心比我们更重，估测此战完胜机会渺茫，所以想以最小的损失，得到最精准的情报。”
夜青脸色不悦：“哼！畏手畏脚，无能之辈。扶慈再厉害，不也中了本后的绝命寒毒，命不久矣？这一次，就算谢阑峥再想回来求到解药，也是痴心妄想了，因为此毒融入了掌招，药石无用……”
“呃这……青后您这招太铤而走险了，多半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扶慈必然已经知道了云天海坪一事与您有关。”
“那又如何？我是蒙面而行，他难道还能顺着我的招数，顺藤摸瓜，查清真相？”
“可是，他若查出我族身份，必然会赶尽杀绝……到时候，就算我们以现在这个‘葬道盟’的组织为掩，恐怕也瞒不了多久。”
夜青脸色有些难看，冷哼：“不会的！他只剩七天不到的时间可以活命，就算留下疏漏，他也没空来找我们麻烦。相师若是还不放心，我便吩咐那个道门叛徒，替我观察他这几天的一举一动，保证无误。”
“这……也只好如此了。”相师无奈一叹。
＊
晨光洒满南园阁楼，尘埃在光线中飞舞，悠悠擦过光晕中的一道青衫身影，错落坠地。
扶慈缓缓解下东墙上一副卷起的字画，浏览至最后一句：“为人师表，诲人不倦。”
当即心颤，蓦然回想起自己当年收徒时，亲手落笔题下的这句话，现在看到，竟觉讽刺。
脑海中又浮现起师徒二人当年的种种温馨，直到谢阑峥成年后，他也不知何时发觉自己的初心有变，只是每当察觉自己有这种龌龊心思的时候，他都不敢看谢阑峥恭敬乖巧的模样，听不得他声声孺慕的师尊……竭力修心克制，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动情。
扶慈无力垂下那篇字画，反思更深，他或许不能保证，断绝师徒关系这个决定是不是自己内心的逃避与自私。如果没有那个梦，没有这些变故，他对谢阑峥，又会是怎样的喜欢？
这些问题，从前不敢问，现在，问不清了。扶慈无奈长叹一声，隐隐感到体内寒毒蔓延，十指已是冰冷僵硬，连手中的画都握不住了。
他正欲出门晒晒太阳，缓解这股寒意，却见陆清越一直守在南园门外，见他出来，立马着急忙慌地跪拦着他：“道尊，道尊，弟子知错了，你原谅弟子这一次吧。”
扶慈有些不耐，蹙眉道：“知错就去领罚，与我说什么？”
“……好，好，弟子会去。尊上不要厌恶我就好。”
扶慈眉目淡然，嗓音清润：“道宗子弟，我一视同仁。”
陆清越一愣，竟不知这算不算宽慰，又拦他去路，试探底牌：“尊上，我已经向谢师弟道歉了……”
扶慈惑然皱眉，淡淡道：“哦？”
哦？是什么意思。陆清越不明他的反问，原本还在期待他心里对谢阑峥是厌恶的，便故意提起这个名字，转移扶慈的怒气，没想到把自己给听懵了。
“那我去问问他。”
“啊？”陆清越愕然一僵，一副惊怕谎言被拆穿的神情。
扶慈冷哼一声：“道心不正，与邪魔歪道有何异？”
“……”
“道机一脉近日正在为青州百姓除祟，人手不足，你若真有心改过，便去跑一趟腿吧。”
“这……”陆清越听闻要被支开，心里又忧又气，但扶慈已经给了机会，再不领就只能被赶出去了，他不甘垂首，“谢尊上宽宏大量。”
扶慈冷淡侧身，背手远去，走进阳光里，顿感身心轻松。
……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晌午的光景。扶慈受寒毒影响，觉得待在烈日下很舒服，一直舍不得停脚乘凉。直到路过静月阁的门外，他忽然瞥到里面屋檐下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不自觉地止步门外。
谢阑峥端着饭碗，默默坐在老位置上，准备享用午餐，察觉有人盯着他，正要回眸，平日里那几只讨食的野猫也准时赶来了，喵呜着冲他撒娇。
“呵，我就说刚才怎么感觉有眼睛在盯着我，原来是你们这些小家伙哟……”
听见他话语里的几个关键词，门外的扶慈默默藏了藏自己的身影，没有看见那些猫，却误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不由轻轻皱眉：怎么能这么说？小家伙……
扶慈有些羞雅地侧开了脸，被徒弟这么宠溺一喊，他莫名脸红。
可等了好一会儿，院子里的人也没有出来找他。扶慈有些不解，歪了歪脑袋，悄悄偷看谢阑峥的动作，却见他神情温柔，喂猫喂地不亦乐乎，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原是一场自作多情……
“哎呀，你们这些小东西，天天缠我要饭吃，怎么不帮我扫地呢？累死累活赚顿午餐，养活你们这些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心疼我……”
“喵呜——喵呜——”白猫用尾巴蹭了蹭他的手心。
谢阑峥倏尔一笑：“哦哦，喵呜喵呜……”
这一幕看得扶慈心软如水，明眸一亮：这才是他记忆里那个善良有趣的徒弟。
“阑峥……”动容一刻，扶慈轻咬下唇，不自觉低唤一声。
“嗯？好像有人在叫我。”谢阑峥动了动耳朵，直觉般地看向门外，登时惊讶无措。
“是，师尊！”
扶慈回神，来不及离开，只得看着他向自己激动跑来，又局促站在他面前，傻傻挡住他整个人的阳光。
“咳……”扶慈慌乱地垂眸，轻咳一声。
谢阑峥也从惊喜中清醒，默默站远，保持距离，恭敬行礼：“道尊。”
扶慈缓缓抬眸，见他这段时间清瘦不少，不由蹙眉：“你随我走一趟。”
“嗯？去哪里？”谢阑峥有些不安，下意识多问了一句，随即又偷看了一眼扶慈的脸色，怕他不耐生气。
哪知他这次极是好耐心地向他解释：“你难道宁可和你那些小家伙玩，也不愿看在过往的师徒情谊上，陪我散会步吗？”
“师尊你……”谢阑峥更加惶恐，怪异看了眼身后那些活蹦乱跳的猫，心里突然有一种想法：师尊该不会是在吃那些猫的醋？
“考虑好了吗？”扶慈耐心等他。
谢阑峥回神，打消想法，猛烈点头。
走了一会儿，眼看快要到丹房了，谢阑峥突然想到扶慈之前的绝情，心肠一下狠硬起来，故意挑衅问：“这一路走来都没什么人，师尊与我独处，不怕我心怀不轨吗？”
扶慈步伐一顿，轻声道：“那就是怕好了。”
“嗯？”谢阑峥凝眉懵然，还不及他问清楚，扶慈已经推开了丹房的门，抬步进屋。
谢阑峥紧跟着他，刚进屋内，丹房的门骤然关闭，他回身一看，门上全是灵力术封……
他警惕心神，不知扶慈有何打算，但要杀要废，此刻怕是逃不了了。
不由自嘲一笑，谢阑峥心口苦涩，又一次上了师尊的当，低估了他的绝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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